尽管检查时所有幸存者都匆匆洗过澡,但极热天随时汗液流淌,身体水分快速蒸发,隔离处始终弥漫着消毒水和汗液混合的、令人窒息的酸腐气味。
一张张茫然又惶恐的脸,所有人都穿着统一的灰色制服,像被抹去了所有色彩的背景板。
祝一宁背靠冰冷的墙壁坐着,将女儿祝星涵半护在怀里。她的姿态看似放松,但每一个感官都如同最精密的雷达般全开。
眼睛缓缓扫视,记录下守卫换班的间隔,大约每两小时一次,交接时会有短暂的闲聊和松懈。天花角落的监控探头规律地转动,有一个微小的死角,就在她左前方堆放空筐子的地方。
“妈妈,我渴。”祝星涵小声说,声音有些沙哑。
祝一宁将分到的那个半旧水壶拧开,小心地喂女儿喝了两口,自己只润了润嘴唇。她的听力捕捉着周围破碎的低语。
“……说是要十斤大米,我去哪里找?”
“棚户区……听说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晚上还有抢东西的……”
“早知道就不进来了,外面还能搏一搏……”
“这可怎么办?”
......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从侧面传来。
那个之前因为藏全家福而被训斥的老人,似乎因为焦虑和脱水,开始剧烈地咳嗽,喘不上气,身体蜷缩着滑倒在地。
附近的两个守卫立刻如临大敌,猛地后退一步,迅速拉上了脸上的防护面罩,厉声喝道:“干什么!站起来!控制住!”他们的手按上了腰间的橡胶棍,眼神警惕而非关切。
周围的人群像避瘟疫一样哗地散开一片空地。
老人的脸憋得发紫,眼看就要窒息。
祝一宁眉头微蹙,老人不是感染,更像是急性的哮喘或 惊恐发作。如果守卫认定是传染病,他会被粗暴地带走,下场可想而知。
就在守卫准备上前用棍子驱赶时,祝一宁动了。
她轻轻捏了下女儿的手低声道:“数到一百,妈妈就回来。”然后迅速起身,没有奔跑,而是用一种冷静到极点的步伐靠近。
“长官,”她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混乱,“他不是生病。是呛到了,我能处理。”
守卫一愣,棍子指向她:“退后!你想一起被带走吗?”
祝一宁停下脚步,双手微微摊开示意无威胁,目光却毫不退缩地直视守卫:“他如果死在这里,后续的清理和报告会更麻烦,给我十秒。”
或许是她过于镇定的态度起到了作用,或许守卫也确实怕麻烦,动作迟疑了一下。
就这一瞬间的空隙,祝一宁已经闪身到老人身后,从背后环抱住他,双手快速而精准地在他膈肌下施加压力。
海姆立克急救法,在末世,任何一点实用的医疗知识都可能救命的技巧。
一下,两下。
“咳——哇!”一块黏糊糊的压缩饼干碎从老人嘴里喷了出来。他随即爆发出剧烈的、但明显通畅了的咳嗽和大口喘息。
祝一宁立刻松开手,退后几步,再次面向守卫,语气平淡:“好了。只是呛住了。”
整个仓库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突然出手、动作利落得惊人的女人。
守卫面面相觑,最终悻悻地放下棍子,骂骂咧咧地让老人“老实点”。
危机解除。
祝一宁在一片复杂的目光中,平静地走回墙角坐下,重新将女儿搂住。
祝星涵小声说:“妈妈,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你回来了。”
“嗯。”祝一宁摸了摸她的头发。
很快,士兵长走了过来,他脸上带着一丝后怕和感激,低声道:“多谢你,祝女士。老周是我队里一个兄弟的父亲……差点就……”
“举手之劳。”祝一宁语气没有波澜。
士兵长顺势蹲下身,假装检查鞋带,声音压得更低:“小心点刚才那个高个守卫,他叫王猛,心眼小,你刚才让他有点下不来台……”
他顿了顿继续说,“另外,‘入场费’的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登记处会评估技能,有特殊价值的人,比如医生、工程师、或者……特别能打的,可以申请抵扣甚至免除。你……”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祝一宁一眼,“或许可以试试。”
“谢谢。”祝一宁记下了这个关键信息。技能评估,这既是机会,也是风险。
展示多少?展示什么?
士兵长点点头,打算离开。
“等一下,”祝一宁小声问,“你知道吴队长和陆站长他们去了哪里吗?”
自从来到安全区,城市垂直生存计划第十七片区应急站的站长陆明溪和巡逻队负责人就没有跟大家在一起,去向不明。
士兵长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祝一宁,“我只能说,任务完成后,他们都要各自调动,不再管十七片区的事情了,以后也没有片区这个称谓了......”
士兵长说完急忙离开。
祝一宁懂,这些人都是从各地调来的,随着城市垂直生存计划的流产,大家应该各归各位才合理。
大约又过了几个小时,仓库顶端的广播再次刺耳地响起。
“隔离期结束!以下编号人员,携带个人物品,到出口集合!前往新来者登记处进行最终登记和能力评估!”
“重复!编号b-107至b-135,集合!”
祝一宁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写着的“b-121”,深吸一口气,拉起女儿。 个人物品只有那个经过粗暴消毒后、显得更加破旧的背包和空水壶。
她拉起女儿的手,汇入沉默而忐忑的人流,走向仓库出口。门外是一条更深的通道,通向安全区的真正内部。
冰冷的广播声还在回荡,如同命运的号令。
祝一宁的眼神锐利如初,握紧女儿的手。
检疫只是筛掉病菌,接下来的登记和能力评估,才是决定她们能否在这个安全区里体面活下去的第一道关卡。
而那十斤大米的债务,以及如何隐藏又该如何利用自己的“价值”,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