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燃料,整个军区驻地的医疗点都升起了或大或小的火堆,更多伤员在这小小的火堆下,获得了生的机会。
早上九点零五分,临时安置区与第二军官避险区相邻的简易隔离带。
原先的岗亭已经被前不久从天而降的冰锥摧毁,后来在军官避险区与临时安置区之间建了一道简易隔离带。
现在,这条简易隔离带的两侧,一边站满平民百姓,一边站着几个军人。
平民百姓这边已经聚集了上百人,并且还在增加。
他们最前面,更是摆着十多具早已死去的幸存者尸体!
风雪中,他们大多裹着破烂的棉被或麻袋,脸上布满冻伤的红斑,眼睛里有种濒临崩溃的疯狂。
“让我们进去!里面暖和!”
“当官的藏着柴禾!我们都看见了!他们房里冒烟冒得比我们多!”
“开门!不开门我们就砸了!”
几个负责警戒的年轻士兵紧紧握着上了刺刀的步枪,脸上既是警惕也是恐惧。
他们不想将枪口对准平民老百姓!
排长站在最前面,用扩音器喊话,声音在风雪中显得单薄无力:“请大家冷静!返回自己的住处!军官避险区的配给也是按规……”
一块冻硬的土块砸在他脚边,碎成冰渣。
“放屁!”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挤到最前面,他左手抱着个七八岁的孩子,孩子脸色青紫,已经不动了。
“我儿子……我儿子昨晚就死了!你们有柴烧,我们连化雪的柴棍棍都没有!之前我们出去砍了那么柴上交,现在要我们冻死,这叫什么破规定?!”
人群爆发出更大的喧哗,开始推搡简易隔离带,铁丝网和木板临时搭建的屏障摇摇晃晃。
“退后!我命令你们退后!”排长的声音开始发抖,他回头看了一眼墙内,军官家属楼里,许多窗户后站着人影,默默看着这一切。
就在这时,三辆军卡冲破风雨,在隔离带内侧急刹停下。
周海南从第一辆车的副驾驶跳下来,身后三十多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迅速列队。
“立正!”
士兵们齐刷刷举枪,枪口朝上,但威慑力已经形成。
周海南走到隔离墙前,没有用扩音器,只是平静地看着最前面那个抱着孩子的男人。
“你儿子怎么了?”他问。
男人愣住,没想到长官会问这个。
他低头看看怀里的孩子,嘴唇颤抖:“冻……冻没了。”
“什么时候?”
“昨、昨晚。”
“为什么不去医疗点?”
“去了…没用…”男人声音低下去,开始哽咽,“医疗点……也没有……物资……”
周海南沉默了几秒,转头对身后的军医说:“检查一下。”
军医上前,摸了摸孩子的颈动脉,又翻开眼皮看了看,然后对周海南摇了摇头。
“已经死了至少十二小时。”军医低声说。
周海南点头,重新看向那个男人:“你儿子的死,我很抱歉。但你现在抱着他的尸体在这里闹事,能让他活过来吗?”
男人张了张嘴,眼睛通红。
“不能……”他声音更加难过。
“那你想干什么?”周海南的声音依然平静,“想冲进去抢他们的柴?抢他们的食物?然后呢?你抢到的东西,能让你和剩下的人活多久?一天?两天?”
人群安静了一些,有人开始往后缩。
“我告诉你们实话。”周海南提高音量,让所有人都能听见,“我来之前,指挥中心刚刚下达了新的补给命令。”
看到人群开始骚动不安,他继续说,“从今天起,所有家庭,无论军民,按户领取生活物资,每户每天一百五十斤木材或等量燃料,军属也一样,其他基础配给也会增加。”
他顿了顿,声音在风雪中清晰无比:“这是今天才生效的命令,物资正在调拨。大家现在的配给都是一样的标准。”
“骗人!”人群里有人喊,“他们肯定藏了!”
“那你们进去搜。”周海南突然说。
各军官避险区冻死的人少,是因为这些军属老早就住在这里,家里储备本就比这些从东南西北各个地方只身前来的平民百姓物资要多。
简易隔离带两侧,所有人都愣住了。
抱着孩子僵硬身体的男人瞪大眼睛,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周营长——”旁边的排长急了,“这不合规定!万一……”
“规定是让人活下来的,不是让人冻死的。”周海南打断他,目光重新落回人群。
“我可以打开隔离带,让你们进去,你们可以挨家挨户看,看他们烧的是什么,看他们还有多少存粮。”
他顿了顿,声音在风雪中清晰无比:“但是,你们冲进去,看到的不会是什么天堂,你们会看到他们烧的也是配给的燃料,烧完了也在发抖!”
“你们会看到,他们家里也有老人孩子缩在被窝,脸上一样有冻疮;你们会看到他们也在数着米下锅,也在盼着这该死的鬼天气赶紧消停!”
人群开始骚动,有人交头接耳,有人眼神动摇。
“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周海南继续说,语气里没有指责,只有陈述事实的疲惫。
“你们觉得军官家属肯定藏了东西,肯定过得比你们好。我不否认他们有些人家里确实还有存粮,还有早些年攒下的厚被子,因为他们在这里住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他指了指隔离带内侧那些灰扑扑的楼房:“这些楼是几十年前建的,住进来的人,很多都是跟着部队转战南北,最后在这里落脚的。他们攒了点家底,不奇怪。”
“那我们呢?!”一个年轻女人尖声喊道,“我们也是人!我们从外地逃难过来,什么家底都没带出来!凭什么他们能靠着老本活,我们就得冻死饿死?!”
这个问题像一把冰锥,扎在每个人心里。
周海南沉默了几秒,接着说,“我也想知道凭什么,凭什么有人能活,有人就得死?凭什么早来了几十年的人,就有资格多活几天?我回答不了。”
他走到简易隔离带前,伸手抓住冰冷的铁丝网。
“但我可以告诉你们另一件事。”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冻伤的脸。
“如果今天你们冲进去,抢了他们的存粮,抢了他们的柴禾,那么明天,当你们的家人需要医疗时,医生会告诉你们没药了,因为药被拿走了。”
周海南看了看身后的士兵,“当你们需要庇护时,哨兵会告诉你们没地方了,因为信任被打破了;当你们真的快死的时候,不会有人伸手拉你们一把,因为你们先松开了手。”
人群彻底安静了,只有风雪的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