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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文微微蹙了蹙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奶茶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我总觉得他或许是有点儿害怕,那平静的表象下藏着不易察觉的波澜。
我还没有问完我所有的问题,那片关于罗德岛的迷雾仍未完全散开,但我告诉他,如果他不愿意,我们可以就此打住,先回去完善下一次与龙门各方势力谈判的细节。
二十年前魏彦吾没能彻底解决的事,我想尝试一下接下去做完。在梦中窥探塔露拉的过去后,我隐约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但凯文只是淡淡笑了笑。
“没关系,”他轻声说,语气却变得愈发坚定,“请让我说下去吧。我想,知道这些,对你未来找回凯尔希医生,或许会有所帮助。”
一听到凯尔希这个名字,我像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坐直了身体,胸腔里的心脏似乎都漏跳了一拍。两只手一时间竟不知该往哪里放,只能有些无措地搭在冰冷的膝盖上。
“你也在梦境中见过她了?”
“不,我只是看到了属于我自己的,‘未来’的碎片。”
“未来?”
事情比我想的还要复杂。
“我看见……我被要求和一支精锐小队一起,搭乘高速无人机,深入敌后,去执行某个……极度危险的任务。到达标记点后,我们放下升降绳,准备从高空速降,突入目标点。但我最终没能落回地面。无人机突然失控,剧烈的颠簸,警报尖啸,我没能降落到指定位置。最后的瞬间,我看见了敌人,很近,他猛地睁开眼,将武器拔出——可我没来得及挥刀,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意识就陷入了一片彻底的、冰冷的漆黑。”
我完全呆住了,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原来你的未来里……我已经死了啊。”我艰难说道:“这是什么辣眼睛的狗屁战术?派几个人空降到后排斩首?真当现实是打游戏吗?”
“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凯文笑得后仰,到最后又掀开面具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说:“你是不是以为这样就完了?”
“怎么可能。”我说。
我知道普瑞塞斯没那么好心。
“然后,我看见自己浑身是,血伫立在被火烧焦的冻原上。”凯文的声音沉了下去,“凯利死在我的怀中,他对我说‘我们终究无法找到一个家’,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死了,只是变作魂灵飘回了卡兹戴尔。”
“但场景又变了。我看见塔露拉——她转动那把该死的密钥,启动了核心城。她看起来很奇怪,就像是换了一个人。我想要冲上去阻止她,但很快就有人涌上来把我摁在地上,最后的瞬间,她看向我,向我露出可怕的笑容,你注意过那种笑容吗?那根本不是她,我知道。她问我‘你是谁’。”
他抬起手,隔着战斗服,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仿佛在平息残余的幻痛。
“我想要开口回答,却还来不及说话便感到一阵剧烈疼痛,撕裂一切的疼痛。那可真是……我想,我一定是又一次死去了。”
他的叙述变得急促起来,他所遭受的痛苦,以及痛苦过后灵魂就像破碎了一样。
“世界无数次地变幻样貌,我看到自己无数次地以各种方式死去。有时候是肉体的消亡,但更多时候是意志被更残酷的现实彻底击穿。
似乎无论在哪一个破碎的未来中,整合运动最终都会走向与罗德岛相似的道路。
我们拿起武器,最初想要与命运搏斗,想要杀出一条生路。但最终,却往往印证‘命运’本身,成为了我们曾经反抗的、憎恶的那种东西的奴隶。
我看见整合运动以如今罗德岛那种‘绝对正确’却冰冷无比的姿态活跃在这片大地上,被所有种族恐惧,被所有国家排斥,清扫着‘不合格’的感染者……”
凯文抬起双眸,里面载满了不安和恐惧:“你懂那种感觉吗?我几乎都要错乱了,分不清哪些是噩梦,哪些是可能成真的未来。”
“不要说傻话。”我打断他,声音有些发硬,试图斩断这令人窒息的循环。
“最后……”他仿佛没有听到我的打断,或者说,他必须说完,“在经历了那么多次……各式各样的死亡之后……我终于看到了一个让我无法忍受的结局。”
“我记得那是一个美丽的夜晚,天空缀满星星,我们站在一望无际的大海边缘。你将什么东西丢给我,说您的旅途已经抵达终点,所以我也只能陪你走到这里。”
“你怎么确定那是我?”
“我确定,因为我站在原地等了好久,等到大海将这片大地吞噬,等到星辰一颗接着一颗黯淡、熄灭,你都没有再回来。”凯文苦笑了三声,“即便离开了梦境,我也忍不住反复回忆最后那个场景,无比确定你就是那样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