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媒婆被拒之后,胡家院子清净了几天。
但关于李桂花“死心眼”、“放着福不享非要守着穷窝受罪”的议论,却在胡家坡悄悄传开了。
有人佩服她的硬气,也有人暗地里嚼舌根,说她傻,甚至有些不堪的猜测。
这些风言风语,或多或少也传到了李桂花耳朵里。
她只当没听见,依旧每天忙得像个陀螺,地里、家里、鸡窝,三点一线,仿佛只有不停的劳作,才能压住心底那些翻腾的思绪。
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是最难的。
炕那头,招娣和铁蛋睡得香甜,小胸脯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公公胡大柱在隔壁窑洞,想必也早已累得沉沉睡去。
只有李桂花,睁着眼睛,望着黑黢黢的窑顶,毫无睡意。
男人胡宏俊的样子在她脑子里已经有些模糊了。
只记得他是个闷葫芦,干活舍得下力气,手掌粗糙得像树皮,但冬天会默默把炕头最热的位置让给她。
他走得突然,连句交代的话都没有,就留下这千斤重担。
她才二十六岁。
正是需要男人的年纪。
白天累极了倒头就睡还好,可偶尔不那么累的时候,身体里就像有一股陌生的、躁动的东西在流动,让她心烦意乱,浑身不得劲。
那是一种深切的空虚和渴望,渴望一个坚实的怀抱,渴望一句温存的体贴,渴望那种被男人疼惜、可以依靠的感觉。这感觉让她羞愧,却又无法抑制。
她用力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皂角清香的旧枕头里,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不该有的念头挤出去。
她是两个孩子的妈,是胡家的媳妇,不能想这些……
然而,外面的风言风语和某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却不会因为她的克制而消失。
村里的光棍汉赵奎,就时不时在她家附近转悠。
这赵奎快四十了,游手好闲,是村里出了名的懒汉和二流子。
这天桂花去村头井边挑水,沟底的泉又断了,排队的时候,赵奎就蹭了过来,咧着一口黄牙,嬉皮笑脸地搭话:
“桂花妹子,挑水呢?这活儿哪是你女人家干的,瞧你这细胳膊细腿的,累坏了吧?来,奎哥帮你挑回去!”
说着就要伸手来接扁担。
桂花猛地往后一退,避开他的手,冷着脸:“不用,我自己能行。”
赵奎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有点挂不住,但很快又堆起笑,眼睛不规矩地在桂花身上扫来扫去:
“啧,跟奎哥还客气啥?宏俊兄弟没了,你一个人不容易,有啥难处就跟奎哥说……晚上门没关严实吧?要不要奎哥去给你壮壮胆?”
这话已经带着明显的下流意味了。
旁边排队的人发出几声窃笑,有的婆姨则鄙夷地撇撇嘴。
桂花气得脸通红,胸口剧烈起伏,她紧紧握住扁担,指甲掐进了掌心:“赵奎!你放尊重点!再胡咧咧,我喊人了!”
“喊啥呀?”赵奎混不吝地笑着,“开个玩笑嘛,桂花妹子还急眼了?守活寡的滋味不好受吧?奎哥心疼你……”
“滚开!”桂花猛地扬起手里的水瓢,作势要泼他。
赵奎吓了一跳,赶紧跳开,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嘟囔:“凶啥凶……不识好歹的寡妇……”
桂花咬着唇,不再理他,快速打了水,挑起来就走,脚步又快又急,仿佛身后有鬼追。
她能感觉到那些落在背上的目光,有同情,有看热闹,也有不怀好意的打量。
屈辱和愤怒像火一样烧着她的心。
回到家,她放下水桶,手还在微微发抖。
胡大柱正在院里劈柴,看她脸色不对,问了一句:“咋了?”
桂花摇摇头,没说话,转身就去喂鸡了。
她不想让公公再为她操心。
但胡大柱人老成精,从儿媳泛红的眼圈和紧抿的嘴唇,也猜出了七八分。
他沉默地抡起斧头,更加用力地劈砍着柴火,木屑飞溅,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晚上的饭桌格外沉默。
直到吃完饭,胡大柱才磕了磕烟袋锅,闷声说了一句:“以后挑水、去远地方挖野菜,叫我一声,我跟你一块去。”
桂花鼻子一酸,低低地“嗯”了一声。
夜里,她又失眠了。
赵奎那些污言秽语像苍蝇一样在耳边嗡嗡作响,而身体里那份空洞的渴望也因此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折磨人。
她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如果……如果当时答应了王媒婆,是不是就不用面对这些?
是不是就能有个男人正大光明地护着她?
但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狠狠掐灭了。
她不能。
为了宏俊,为了公公,为了两个孩子,也为了她自己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坚持。
她猛地坐起身,披上衣服,轻手轻脚地走到院子里。
冰冷的夜风一吹,让她打了个寒颤,也清醒了不少。
鸡窝里很安静,母鸡们挤在一起取暖。
她走过去,伸手摸了摸那只最肯下蛋的母鸡温暖的羽毛,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日子再难,总有鸡叫天明的时候。
那些龌龊的心思和流言蜚语,就像这黄土坡上的风,刮过就刮过了。
地里的庄稼得种,鸡得喂,娃得养,债得还。
她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握紧了拳头。
只要自己立得正,站得直,谁也甭想把她怎么样。
她转身回到窑洞,重新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