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刮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总算停了。
天空被洗过一样,呈现出罕见的湛蓝色,但院子里、坡梁上,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黄土,仿佛给整个世界都换了个颜色。
李桂花早早起来,正拿着扫帚清扫院里的积沙,就看见柳寡妇挎着个小篮子,又出现在了院门口。
这次她脸上没有上次的怯懦和羞涩,而是带着真诚的感激和一丝生活重压下的愁苦。
“桂花,扫院子呢?”柳寡妇的声音比往常清亮了些,“大柱哥在家吗?”
“在呢,爹刚挑水回来。”桂花放下扫帚,笑着迎上去,“柳婶子您快屋里坐,外面都是土。”
“不了不了,就几句话。”柳寡妇摆摆手,从篮子里拿出几个还热乎的杂粮饼子,“昨晚真是多亏了大柱哥,不然我非得冻死吓死不可。没啥好东西,烙了几个饼子,给你们尝尝,千万别嫌弃。”
这时,胡大柱闻声从窑洞里走出来,看到柳寡妇,脸上也有些不好意思:“没事了就好,一点小忙,不值当这么客气。”
“要谢的!一定要谢的!”柳寡妇看着胡大柱,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大柱哥,你可是救了我一回。”
她顿了顿,脸上的感激又慢慢被愁容取代,叹了口气,“唉,经过昨晚那一遭,我是真怕了。一个人守着那破窑洞,没个男人,真是……真是哪天死屋里头都没人知道……”
这话说得悲切,胡大柱和桂花听了心里都不是滋味。
柳寡妇的难处,他们是知道的。
柳寡妇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继续说:“大柱哥,桂花,我知道你们家也难。但我看你们爷俩有主意,肯干,这又是挖窖又是琢磨事的……我就想厚着脸皮问问,你们说,像我这样的,后面这日子,该怎么熬下去?光守着那几亩薄田,真是……真是看不到头啊。”
她这话问得直接,也透着一股走投无路的茫然。
胡大柱和桂花对视一眼。
胡大柱沉吟了一下,觉得柳寡妇人不坏,又是真心求问,便也没隐瞒,指了指院里那个大坑:“我们也是瞎琢磨。挖个水窖,存点雨水,想着明年开春,试试种几棵苹果树。苹果值钱,要是能成,好歹是个指望。”
“种苹果?”柳寡妇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是个好路子……可我哪有力气挖窖啊,也没钱买树苗……”
“慢慢来,力气一点一点出,钱一点一点攒。”桂花在一旁安慰道,“总得有个念想。”
柳寡妇点点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压低了声音:“大柱哥,桂花,你们要是真想找点来钱的路子,我倒是听说个事儿。”
“啥事?”胡大柱问。
“我娘家兄弟前几天捎信来,说镇上那个种烟草的大户周家,今年好像要扩大种植,正四处找人签合同呢。”柳寡妇说得有些神秘,“说是只要按他家的要求种,他提供烟苗和技术,秋天烟叶收了,他按合同价收,比种粮食划算多了!”
“种烟草?”胡大柱皱起了眉头。
这玩意儿他听说过,金贵,费名声,而且听说对身体不好,很多老辈人觉得不是正经庄稼人干的。
但这种烟草,在这个年代,取得资格证的人家是被允许的,就算偷偷种点,也是无妨。
并不是什么违法的事,只要卖给烟草厂,就行。
“是啊,”柳寡妇见他有兴趣,说得更起劲了,“听说收入不错,一亩地好的话能抵好几亩粮食!就是辛苦点,伺候起来麻烦。周家好像还要找可靠的、能干的人家合作。我觉得大柱哥你家肯定行!你要不要去看看?”
这个消息,像一块石头投入胡大柱和桂花的心湖。
种烟草?
这确实是一个他们从未想过的方向。
听起来收益高,但有风险,而且和周家大户合作,靠谱吗?
胡大柱没有立刻答应,只是点点头:“多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这事……我们得琢磨琢磨。”
“哎,好,你们琢磨琢磨。要是真去,打听清楚了,觉得能行,也叫上我一声,我……我也想着能不能跟着沾点光,种一点……”柳寡妇说着,脸又有些红,放下饼子,又再三道谢后,才转身离开。
送走柳寡妇,院子里安静下来。
胡大柱蹲在门槛上,吧嗒着烟袋,眉头紧锁。
桂花也在一旁沉思。
种烟草?
一条看似诱人却充满未知的路。
而水窖和苹果树,则是他们一点点亲手规划、正在实施的希望。
“爹,您觉得柳婶子说的……”桂花迟疑地开口。
“烟草那事儿,听着是好,但周家大户的门槛怕是不低,咱也不懂技术。”胡大柱吐出一口烟圈,“还是先把眼前的事弄好。水窖挖成了,有了水,咱心里就不慌。苹果树能种成最好,就算一时不成,有了水,种点别的也好活。”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柳寡妇这消息也算条路。等水窖弄好了,我去镇上打听打听,要是靠谱, 也许咱家也试着种一点,或者……告诉她怎么去联系,也算帮衬她一把。”
桂花点点头,公公的想法总是更稳妥。
“爸,昨晚,这风沙都进屋了,身上也都是沙子,我跟你一起去挑水吧,今天,阳光好,一家人洗个澡。”李桂花提议道。
“我看行。”胡大柱点点头,他也是许久没有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