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过后,留给胡家坡的是满目狼藉和更深的干旱。
沟底那眼时断时续的泉水,经过一夜大风的抽干和泥沙淤塞,彻底没了声息,只剩下一个干涸的泥坑。
吃水,成了摆在所有村民面前最紧迫的难题。
唯一的指望,就是五里地外邻村的那口老井。
天还没亮,通往那口井的黄土路上,就排起了一条长长的、沉默的队伍。
男女老少,都挑着水桶,脸上带着焦灼和疲惫。
胡大柱和李桂花也在这队伍里。
胡大柱挑着一副大桶,桂花挑着一副小一点的桶,招娣懂事地牵着妈妈衣角,铁蛋则被胡大柱用布带捆在背上,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队伍移动得极其缓慢。
井里的水脉也很弱,吊上来半桶,往往要等上好一会儿才能再渗出一点浑浊的泥汤子。
不时有人因为插队或者谁多舀了半瓢水而发生争吵,声音在干燥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
日头渐渐升高,毒辣地炙烤着大地。
人们汗流浃背,嘴唇干裂。
桶里的水却依旧少得可怜。
“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前面一个老妪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胡大柱沉默地站着,古铜色的脊背上汗水蜿蜒而下,汇成一道道泥沟。
桂花不停地用草帽给招娣扇着风,自己的嘴唇也干得起了皮。
一直排到日头偏西,才总算轮到他家。
井水已经变得非常浑浊,带着浓浓的土腥味。
胡大柱小心翼翼地吊上来两半桶黄泥汤,连底下的泥沙都快舀上来了。
“将就着吧,总比没有强。”胡大柱叹了口气,挑起水桶。
扁担因为沉重的分量而发出吱呀的呻吟。
桂花也挑起自己那对小桶,虽然轻些,但对她来说也不轻松。
五里回家的路,显得格外漫长。
每走一步,桶里的水就晃荡一下,洒出一点,看得人心疼。
胡大柱尽量走得平稳,额上青筋凸起。
桂花咬着牙,一步一步紧跟在后,肩膀被扁担压得生疼。
回到家,太阳都快落山了。
两人累得几乎虚脱,把水桶小心翼翼地放在院中。
看着那不足小半缸、浑浊不堪的泥水,桂花发愁地说:“这咋吃啊……”
“沉淀一下,烧开了能吃。”胡大柱经验老到,“先紧着人吃和喂鸡。洗澡……怕是够呛了。”
但昨晚大风沙,大人孩子都是一身一脸的土,不洗根本没法睡。桂花看着那点宝贵的水,咬了咬牙:“洗!必须洗!不然娃受不了。”
她先用瓢把上面稍微清一点的水舀到一个瓦罐里沉淀,准备做饭和饮用。
剩下的浑水,她也舍不得浪费,用纱布简单过滤了一下,倒进大锅里烧热。
晚上,窑洞里点起了油灯。
桂花先给铁蛋洗。
小娃娃坐在破木盆里,热水一浇,舒服得咯咯直笑。
洗下来的水都是浑浊的黄土色。
给铁蛋洗完,桂花又用这盆水给招娣擦洗了一遍。
水已经更浑了。
接着,她让公公洗。
胡大柱死活不肯:“我个大老爷们,用毛巾擦把脸就行,这水留着你们娘仨明天再用!”
“爹!您也一身土,不洗咋睡觉?这水用完还能浇菜畦呢!”桂花不由分说,把热水兑好,“快洗吧,不然水凉了。”
胡大柱拗不过,只好脱咣了衣服,就着那盆已经发浑的水,快速地擦洗了一下身子。
水虽然浑浊,但热乎乎地流过皮肤,还是带走了一天的疲惫和沙尘,带来一丝难得的清爽。
李桂花则用新烧开的水在窑洞里也脱咣洗了一遍。
当时,公公也在场。
只是胡大柱把身子转了过去,没有去看。
洗完的水,她也没倒,仔细地浇在了院角那几棵奄奄一息的南瓜苗根部。
这一晚,虽然每个人用的都是别人洗过的、浑浊的水,但身体清爽了,躺在炕上,感觉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油灯下,桂花看着那几乎见了底的水缸,发愁地说:“爹,这水……顶多够明天吃用的。后天咋办?”
胡大柱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沉默良久,重重地磕了磕烟袋锅:“等不了了。明天,我就去镇上!买塑料布!这水窖,必须尽快弄好!哪怕只能存一场雨的水,也是救命的!”
对水的极度渴望,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们。
夜深了。
李桂花和两个娃躺在炕上一起,公公也躺在旁边,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