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柱从冯老爷那里得了指点,回到胡家岙,心里像是点燃了一盏灯,但光线摇曳,前路依旧不明。
他知道,接下来的行动必须万分谨慎,如同在悬崖边行走,一步踏错,可能满盘皆输。
他没有声张,甚至连李桂花和李杏花都没有告诉。
他只是以需要整理红枣种植项目规划为由,独自在村委会那间僻静的侧窑里,点灯熬油。
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写状子,而是悄悄地、不动声色地收集信息。
他借着去镇上信用社、农业站办事的机会,跟相熟的工作人员旁敲侧击,听着那些关于镇委大院里的风吹草动。
他知道了刘副书记全名叫刘长海,主管文教卫生,但致富项目,两个副书记都是各自为战的,没有非要教给谁。
为人据说比较正派,但手腕也不软;
知道了赵良军副镇长势头很猛,抓经济有一手,但作风比较霸道。
他也隐约听说,两位副书记因为老书记即将退休,暗地里确实较着劲。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被他仔细地记在一个小本子上。
他不敢问得太明显,生怕打草惊蛇,更怕胡家岙内部有谁嘴巴不严,把风声漏到赵家坡甚至赵良军耳朵里。
他现在看谁都觉得有点可疑,连平日里最信任的胡建国和赵老憨,他都没有透露半分真实意图。
接着,他开始准备材料。
他没有直接写赵家坡如何欺压胡家坡,那样显得像是两个村在斗气。
他紧紧围绕“发展”这个主题,精心撰写了一份《关于胡家坡柿子,红枣种植项目遭遇人为阻碍影响脱贫进程的情况反映》。
材料里,他详细说明了胡家坡的柿子种植以及与冯家合作发展红枣产业的规划、前景、对村民增收的意义,以及目前已经完成的土地开垦和前期投入。
然后,他才笔锋一转,提到项目推进遭遇了“邻近村庄个别人员”的无理阻挠,特别是强行断路收费,导致枣树苗,水源,农药,化肥等无法运输,严重影响了春耕生产和项目进度,也给村民带来了巨大经济损失和心理压力。
他刻意模糊了赵家坡和赵良军的直接关联,只强调这是阻碍正当发展的“地方恶势力”行为,与当前大力倡导的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政策背道而驰。
写完材料,他又将村民们按手印同意合作的名单、前期投入的票据复印件、甚至偷偷拍的几张断路现场的照片,都作为附件整理好。
一切准备就绪,他将这些材料用油纸包了好几层,贴身藏好。
这天一大早,胡大柱借口去镇上买农药,独自一人出了村。
他没有直接去镇委大院,而是在大院对面的一家小面馆里,要了碗最便宜的面,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睛死死盯着镇委大院门口。
他知道自己一个平头百姓,想在工作时间见到刘副书记难如登天,硬闯只会被门卫赶出来。
他唯一的机会,就是等下班。
从日上三竿等到日头偏西,胡大柱一碗面汤都快喝干了,眼睛都瞪酸了。
进进出出的人不少,但他始终没看到记忆中在镇上开会时远远瞥见过一眼的刘长海的身影。
就在他快要放弃,准备明天再来蹲守的时候,镇委大院里走出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身材清瘦、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推着一辆半旧的自行车。
胡大柱心脏猛地一跳,是他!
刘副书记!
胡大柱立刻扔下几毛钱,冲出面馆,快步穿过街道,在刘长海刚要抬腿骑上自行车的时候,拦在了他面前。
刘长海被这突然冒出的人吓了一跳,扶住车把,皱眉看着这个皮肤黝黑、一脸风霜的农村汉子:“同志,你有什么事?”
胡大柱心脏砰砰狂跳,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微微鞠了一躬,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刘书记,冒昧打扰您!我是胡家坡的村长胡大柱,有非常重要的情况要向您反映!关系到我们村几百口人的脱贫项目!”
他说着,迅速从怀里掏出那个油纸包,双手递了过去,语气恳切而焦急:“这是我们的材料和证据!有人故意断路,不让我们运树苗,项目眼看就要黄了!求您给我们做主!”
刘长海看着胡大柱急切而朴实的脸,又看了看那个被仔细包裹的油纸包,眉头微微动了一下。
他接过材料,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沉声问:“断路?怎么回事?你们没找当地派出所或者赵副镇长反映吗?”
他特意提到了赵良军。
胡大柱按照想好的说辞,避重就轻:“反映了,效果不大……说是什么地界纠纷,一直在扯皮。可树苗不等人啊刘书记!再拖下去,地就白开了,钱也白投了!”
他刻意流露出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
刘长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材料放进自己的公文包里:“材料我收下了,会了解的。你先回去,别着急,要相信组织会依法依规处理。”
没有多余的承诺,没有热情的保证,但胡大柱看着刘长海将材料收下,心里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下了一半。
他知道,种子已经播下,接下来,就只能等待,等待这场来自上层的风,能否吹动赵家坡那块坚硬的顽石。
他再次道谢,看着刘长海骑上自行车远去,这才转身,踏着夜色,匆匆返回胡家坡。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将是煎熬的等待。
但胡大柱一直没有等来消息,那份期待,那份材料石沉大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