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群在远处喝道:“只许叫一个!让医术最差的来!”
阿水捂住话筒,怯怯道:“......是。”
她重新将电话放在耳边:“抱歉,我们现在只需要一位医生......”
放下电话,她心里叫苦不迭:
出去打牌的太太,出去买糕点的琴姨,你们快回来啊!我一个人承受不住啊!
......
次日,清晨,霞飞路。
“号外号外!帝国少年真田幸树深入敌营,红党赵家伟被当场击毙!号外号外!”
一名骑着自行车的卖报员,挥舞着手中的报纸,边骑边吆喝。
路边早餐铺里,一名吃着豆腐脑的中年汉子在听到“赵家伟”这个名字时,骤然变了脸色。
“卖报的!”
他撂下筷子,迅速冲出去喊道:“给我来一份!”
汉子拿起报纸回到桌前,眼睛盯着密密麻麻的字看了半晌。
......发现自己只认识五个字。
他奶奶的!
昂头三两口吃完豆腐脑,汉子抓起旁边的草帽扣向头顶,帽檐遮住半张脸,他推开板凳,起身就走。
刚迈步,肩膀就被人从身后拽住。
汉子身体瞬间紧绷,抓住报纸的左手渗出冷汗。
下一秒,他听见身后的人说:
“还没付钱呢先生。”
店小二肩头搭着白毛巾,笑着提醒。
身后的早点铺冒出缕缕白烟。
“......啊对!瞧我这脑子!”
汉子身体放松,脸上带着一丝遮掩不住的尴尬,掏出饭钱递给小二后,逃也似的离开摊位。
他走到学堂门口,拦下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粗糙黝黑的手在衣角胡乱蹭了蹭,从兜里抓出一把饴糖,指着报纸问:
“妞妞,帮叔叔念念报纸上版块最大的字呗。”
小姑娘接过报纸,手指点着标题,声音清脆又稚嫩:
“帝国少年真田幸树勇抓红党。”
“六月十二日晚,红党赵家伟意图窃取特高课机密,文书处理员真田幸树及时发现,深入敌营,于次日将红党人员赵家伟击毙,并成功缴获地下党人员名单。”
“......好,糖给你,去上学吧。”
汉子将糖放在小姑娘手里,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
......
他叫吴大春,是蓝西装——也就是赵家伟的搭档,平日有任务,都是两人共同完成。
虽然成功率很低,但也成功建立起浓厚的革命情谊。
怎么就......突然死了。
从前那么多次,不是都没事吗.......
报纸被攥成一团,吴大春深吸几口气,强忍心中悲痛,思考起事情的疑点。
赵家伟办事水平不高,组织很少将重要工作交给他,怎么可能有地下党名单。
窃取特高课机密这种任务,至少要派一个小组,既然赵家伟去了,自己怎么会半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报纸所写绝对与事实有出入。
正琢磨着,一辆日本汽车从他身边疾驰而过。
吴大春下意识抬头,目光恰好撞进车窗里,与一个模样俊俏的年轻后生对上视线。
谢殊脑袋靠住玻璃,脊背挺的笔直,嘴唇紧抿。
苍白的脸微微泛红,手指紧抓住车窗摇手,身体一动不动。
真田绪野就坐在他旁边,脸拉的老长,靠住后椅背,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汽车内很安静,隔着玻璃,能清晰听到外面的喧闹声。
谢殊心脏砰砰跳。
救救我救救我!
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在这儿?
......
没错,谢殊脑子丢了。
这事并不新鲜,每次从抑郁期切换到其他状态时,都会丧失部分记忆。
这次也不例外。
只是苍天无眼,丢的全是重点。
他脑海中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从沈中纪家离开,在暗巷里找到猫的那一刻。
眨眼功夫,便坐进了真田绪野的车。
中间发生过什么,现在是几号,谢殊一概不知。
只知道腰间的枪没了,腕间的表没了,身上的衣服换了,后背上还莫名其妙多出道刀伤。
要不要问问?
视线小心翼翼地右移,落在真田绪野身上。
真田绪野板着脸, 活像全世界都欠他八百万。
谢殊扭头看窗外,没敢吱声。
路边的摊贩逐渐稀少,司机左转方向盘,这是回真田公馆的方向。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
汽车驶进别墅,谢殊下车,远远就看见成木介站在门口等。
谢殊也不敢先说话,天知道现在的自己认不认识对面那个陌生人。
“幸树,这是你的勤务兵成木介,未来几周将由他负责你的生活起居。”
真田绪野开口。
成木介立刻弯腰:“请多多指教。”
谢殊干笑:“指教指教。”
“好了。”真田绪野挥挥手,白色的手套有一丝褶皱,“跟我去书房。”
“......”
空气安静两秒,没有听见熟悉的“哈衣”声,谢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嗯?”
他侧头:“我吗?”
真田绪野瞥了他一眼,不说话,率先走进别墅,只留给谢殊一个背影。
谢殊撇撇嘴,跟了上去。
......
二楼,书房。
真田绪野脱掉外套,明黄色的军装搭向椅背,他侧身坐在棕红色的实木办公桌前,打开钢笔的笔盖。
办公桌上,放着一张崭新的邀请函。
谢殊双手背在身后,歪头盯着看。
距离太远,看不清上面的字,他身体微微前倾,下一秒邀请函啪的甩到他面前。
真田绪野没有卖关子:
“海军司令部举办的舞会,参谋长点名邀请你去。”
“邀请我?”
谢殊纳闷:“我现在这么出名吗?”
真田绪野手肘拄在桌面支住脑袋,闻言嘴角咧了咧,嗤笑一声:
“非常出名。”
流落在外十七年,寻亲回家不足半月,为其兄挡枪躺进医院。
两个月后,伤势稳定。
出门逛街被七十六号认作军统抓进特高科,牵动伤口,再次躺进医院。
当晚医院便起火,救下特高课课长小女儿高桥良子,自己因为吸入过多烟雾,躺在家中休养。
半月后,身体渐佳。
出门理发,遇见红党,闹得满城风雨。
杀掉红党,再进医院。
反反复复,三进三出。
除了躺在医院里动不了的时间,其他日子都在惹事,次次上报纸。
军统,红党,七十六号,特高课,全都被牵扯进去,没有一个吃到好果子,包括谢殊自己。
最令人惊叹的是:谢殊还活着!
死掉那么多人,当事人还活着。
能不出名吗?
真田绪野也是怕了。
他就没见过这么能惹事的人!每天两眼一睁就是收拾烂摊子。
总感觉一秒钟见不到,这个便宜弟弟就有可能死在某一个角落里。
“说吧。”
真田绪野食指关节轻扣桌面:“昨天为什么当众击毙那个红党?”
嗯?
昨天。
击毙红党?
还是当众。
谢殊没有记忆,但是他了解自己。
大脑飞速运转,三秒钟后脱口而出:“他杀了父亲!”
真田绪野猛地抬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