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厢门锁落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祝青山蹲在最里侧的阴影里,后背靠着一个大行李箱,闭上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问:
“梅机关那件事.......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谢殊懒洋洋地躺在他旁边,双手枕在头下:“我说我愿意当汉奸,他们就放我走了。”
“不是这次。”
祝青山睁开眼睛,侧过头看他:“我是说上次,你拖着两具尸体去梅机关门口那次。”
谢殊眯着的眼睛瞬间睁开,目光刚好撞进祝青山探究的视线里。
......这小矮子知道的挺多啊。
“你这么知道这件事?”
“学校里的人都知道。”
祝青山实话实说,“有人把你在梅机关拖尸体的照片拍下来,登发在报纸上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后来你不是被汪黎带走了吗?怎么脱的身?”
.......
此刻,谢殊对刘仲元口中“摄影社神出鬼没”的评价,终于有了实感。
这他妈到底是站在哪个犄角旮旯拍的?
自己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反问道:“报纸上都写了什么?”
这祝青山太知道了。
那报纸光广告和照片就占了大头,有用的字一共也没多少。
他倒着都能背出来。
三言两语,便把报道内容讲了个清清楚楚。
谢殊听完,沉默足足两分钟。
随后坐起身,认真地问:
“沪江大学里现在就有鬼子的卧底了?这种新闻都敢发?”
“这新闻怎么了?挺好的啊。”祝青山不解。
这可是三年内,卖的最好的一期报纸。
谢殊靠回车厢壁,右腿支起,左臂搭在膝盖上,开始掰手指头数:“这报纸要是被梅机关看见,我、许言、沈中纪——一个都跑不掉,直接株连九族。”
“没那么严重。”
祝青山按下他的手指:“沈中纪他舅舅是七十六号主任,跟日本人关系好,上次他从七十六号地牢里放走好几个红党,连根鞭子都没挨。”
“许言家里也有背景,前阵子烧了日本人的怡和纱厂,换成别人早死了,他才关了几天,刑都没怎么上就给放了。”
“那张报纸写得很模糊,有用的证据一点没有,顶多算花边新闻。别人或许会出事,他俩肯定没事。”
“至于你.......”
他顿了顿,轻咳一声:
“那个主编是真没想到你能活着出来。毕竟被汪黎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带走,经她手的人就没有能活着离开七十六号的。”
“不过现在你也跑了,去别的城市一样过逍遥日子。那报纸不算什么,还替你扬名立万了呢,不用当无名英雄,多好。”
谢殊皱着眉听对方放狗屁。
直到祝青山将所有话都说完,这才开口:
“首先,沈中纪他舅是汉奸,他不是。以前从七十六号放走那几个红党没事,是因为事情小,放走的人都不是日本人要的,李默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压下来。”
“但这次不一样,直接捅到梅机关,想瞒都瞒不住。”
“还有许言,日本人盯他们家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跟国党的关系一直藕断丝连,就是找不着证据。上次怡和纱厂的事,真田绪野压根没打算让许言活着出来。”
许言被关那么多天还没出事,就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真田绪野一直在等许家下一步动作,好找到确凿证据一网打尽。
要不是自己去真田绪野办公室里上吊,硬把许言给放出来,他头七估计都过了。
这件事先不提。
“还有我。”
谢殊继续说,“那主编怎么知道汪黎是去抓我的?万一我们认识,她是过去救我的呢?”
他睁开眼睛,目光转向祝青山,抬起手,缓慢的鼓起掌:“一计害三贤,这主编可真是妙啊,他叫什么名字?”
“......”
“主编叫刘仲元,学生会会长。”
祝青山抬起左臂,目光看向腕间手表,自顾自地道:“你不用担心他们两个,有钱人,家里早就给铺好路了,实在没地方去还能出国呢。”
说完这句话,他站起身,径直走向车厢尾部,掏出铁丝开始撬门:
“别聊了,出站时肯定还有检查,我们就从这儿下。”
“行。”
谢殊跟过去,率先跳下还在缓行的火车。
两人顺利出站,在站外分道扬镳。
这小矮子还真有两下子。
谢殊看着眼前喧闹的街道,心里想着。然后熟练地抬起手枪。
“砰!”
谢殊,卒。
……
时间倒回两个半小时。
树上。
谢殊忍着胸口的疼痛,艰难地摆出一个极其张狂的姿势,晃悠着腿,看向不远处撑船的背影。
“呼——”
他朝祝青山吹了声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