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心城的秋风吹得紧,卷着墙根的枯叶打着旋儿,把暗巷里的腥气吹得四散。沈逸尘刚从粮铺出来,指尖还沾着灵谷种子的清涩气息,就听见巷口传来“啪”的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砸在骨头上,紧接着是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嚎,混着粗野的咒骂,扎得人耳朵疼。
“又是半妖?看这狐媚相,长大了也是吸灵脉的祸种!”
“打!往死里打!免得以后帮着妖域的东西害咱们玄门修士!”
谢昭言的脚步比声音还快,沈逸尘只来得及瞥见他攥紧的拳峰,人已经拐进了暗巷。巷子里光线昏暗,墙面被泼了不知多少回污水,黑黄的印记像极了当年问心宗山门墙上的血污。三个穿玄门低阶弟子服的修士正围着个孩子踢打,那孩子缩在墙角,破烂的衣衫根本遮不住单薄的身子,耳尖那撮淡粉色绒毛被泥水粘成一绺,随着哭颤的肩膀轻轻抖着——是个半妖。
“住手!”谢昭言的声音里淬着冰,右手已经按在了佩剑的剑柄上,指节泛白。那三个修士愣了愣,回头见只有两个没穿宗门服饰的年轻人,顿时笑出了满脸横肉:“哪来的野路子?也敢管玄门的事?这半妖偷了我的灵珠,打他是活该!”
矮胖修士说着,抬脚就往孩子肚子上踹。谢昭言眼疾手快,正要冲上去,手腕却被沈逸尘猛地拽住。“你干什么?”谢昭言回头瞪他,眼底的怒火几乎要烧到沈逸尘脸上,“他只是个孩子!你没看见他们在往死里打吗?”
沈逸尘的指尖用力,几乎要嵌进谢昭言的皮肉里,声音却压得极低:“我们刚回玄心城,身份不能暴露。”他朝巷口递了个眼神,那里正有几个过路的修士探头探脑,“你要是动手,明天全玄心城都会知道‘沈谢二人回了城’,到时候张启山跑了,问心宗的冤屈还怎么查?”
谢昭言的身子僵了僵,拳峰攥得更紧,指节“咯吱”响。他看着那孩子蜷缩的背影,想起当年问心宗被围时,那些躲在山门后哭的小师弟师妹——他们也曾这样无助,这样被人指着鼻子骂“邪物”。可沈逸尘说得对,他们不是来逞英雄的,是来为问心宗翻案的。
“我有主意。”沈逸尘松开他的手腕,突然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朝着巷口的青石板扔过去。“当啷”一声,银子滚出老远,在昏光里闪着亮。“哎!谁掉的银子?”他故意拔高声音,那三个修士眼睛瞬间亮了,哪里还顾得上孩子,争先恐后地追着银子跑出了巷口。
谢昭言趁机冲过去,一把将孩子抱起来。孩子吓得浑身发抖,却还死死攥着怀里半块干硬的饼,小胳膊紧紧护着,像是那是他唯一的宝贝。“别怕,他们走了。”谢昭言放柔了声音,用袖口轻轻擦他脸上的泥污,露出一张蜡黄却清秀的小脸,眼眶红得像兔子,却咬着唇没再哭出声。
“谢谢……谢谢公子。”孩子的声音细若蚊蚋,怯生生地看着谢昭言,又飞快地瞥了眼沈逸尘,像是怕他也会动手。
沈逸尘走过来,看着孩子裤腿上渗血的伤口,心里沉了沉。他从怀里掏出一小瓶伤药,递到谢昭言手里:“先给他敷上。”又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些,“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叫阿禾。”孩子小声回答,身子还在轻轻抖,“我娘是溪边的花妖,去年被修士抓走了,说要送进锁妖塔……我出来找娘,他们说我是半妖,要抓我去陪娘……”他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谢昭言的手背上,烫得人心里发疼。
锁妖塔?沈逸尘的眉峰拧了起来。盟主倒台后,青阳派明明说过要清理锁妖塔,释放被冤枉的妖物和半妖,怎么还会有人抓半妖送进去?他和谢昭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云——看来玄心城的水,比他们想的还深。
“我们先带你去客栈,给你找身干净衣服,再买些吃的。”沈逸尘站起身,对着阿禾笑了笑,“等我们办完事情,就送你去雾隐村,那里有个阿瑶姐姐,会好好照顾你。”
阿禾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手紧紧抓住了谢昭言的衣襟。
三人刚走进聚灵客栈,就被大堂里的喧闹声裹了个正着。客栈里挤得满满当当,大多是来参加“灵脉交流会”的修士,几桌人围着高声谈笑,酒气混着灵脉晶石的气息,在空气里飘着。
“听说没?这次交流会,青阳派要给问心宗立碑平反!总算给谢公子他们一个交代了!”
“可不是嘛!当年盟主把我们骗得团团转,说问心宗通妖,结果呢?人家是真护着灵脉!”
“哎,我还听说,当年问心宗灭门,有个姓张的修士给盟主报信,现在还没抓到呢!那家伙藏得真深!”
“张修士”三个字刚落,沈逸尘和谢昭言同时顿住了脚步。他们这次回玄心城,找的就是这个给盟主报信的内奸——父亲的手札里写得清楚,正是这个姓张的修士提前泄露了问心宗的布防,才让盟主一举攻破山门。
两人刚要找个角落坐下,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淡淡的兰花香。一个穿月白锦裙的女子款款走来,身姿窈窕,脸上蒙着一层素纱,只露出一双含着笑的杏眼,手腕上戴着一串淡青色玉珠,走动时发出“叮铃”的轻响,像极了雾隐村溪边的风铃。
“沈公子,谢公子。”女子的声音轻柔,像是春风拂过水面,“我家主子有请。”
谢昭言立刻警惕起来,手又按在了剑柄上:“你家主子是谁?我们不认识你。”他看着女子蒙纱的脸,总觉得这身影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女子轻轻笑了,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得整齐的素笺,递了过来。就在她抬手的瞬间,沈逸尘瞥见她玉珠下的手腕上,有一块淡红色的狐形印记——像是天生的胎记,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我家主子说,这笺上的内容,对两位查问心宗的事,或许有用。”
说完,不等他们再问,女子转身就往二楼雅间走。裙摆扫过门槛时,像是被风吹了一下,轻轻飘起,露出了绣着兰草的鞋尖。谢昭言想追上去,却被沈逸尘拉住了:“别追,她没有恶意。”
沈逸尘打开素笺,上面是一行娟秀的小楷,墨色鲜亮,像是刚写上去没多久:“张启山藏于城西破庙,今夜三更。”
“张启山?”谢昭言凑过来看了一眼,眉头皱得更紧,“这会不会是陷阱?我们刚回玄心城,怎么会有人知道我们要找他?”
“看她手腕的狐形印记,应该是妖域的人。”沈逸尘将素笺折好,放进怀里,指尖摩挲着纸张的纹理——这纸是用妖域的兰草浆做的,在玄心城很难见到,“当年问心宗护着妖域,妖域的人自然想帮我们找出内奸,为问心宗平反。”
谢昭言点了点头,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阿禾。阿禾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桌上的酱肘子,咽了咽口水,却懂事地没说话。“那阿禾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带他去破庙。”
“把他交给客栈老板娘吧。”沈逸尘朝着柜台努了努嘴,那里坐着个穿蓝布衫的中年妇人,正笑着给客人添茶,看着就是个热心肠的,“给她些银子,让她帮忙照看一晚,等我们回来就走。”
两人抱着阿禾走到柜台前,老板娘见阿禾可怜,立刻答应下来,还转身从里屋拿出一套干净的小衣服:“这是我儿子小时候穿的,虽旧了点,但干净。你们放心去办事,我会好好看着他。”
阿禾换上新衣服,看起来精神了不少。他拉着谢昭言的衣角,小声问:“公子,你们会回来接我的,对不对?我不闹,也不偷吃的,就等你们。”
谢昭言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眼底满是温柔:“当然会。等我们回来,就带你去雾隐村,那里有好多灵谷,还有好多小朋友陪你玩,再也没人会打你了。”
安顿好阿禾,两人回到房间。沈逸尘从行李里翻出父亲的手札,借着灯光翻到记录问心宗灭门的那一页。泛黄的纸页上,父亲的字迹力透纸背:“庚辰年秋,盟主率人围山门,内奸姓张,名启山,左眉有痣,善用毒针,此人心狠手辣,若遇之,需慎之又慎。”
“张启山左眉有痣,还会用毒针,今晚我们得小心。”沈逸尘将手札收好,又检查了一遍青鸾剑——剑身上的青鸾纹路在灯光下泛着淡金,是父亲留给她的念想,也是她的底气。
谢昭言也掏出了破妄镜,镜面泛着柔和的淡蓝,他用指尖轻轻拂过镜面,像是在回忆什么:“我爹以前说,破妄镜能照出人心的恶,等见到张启山,我倒要看看,他的心到底有多黑。”他顿了顿,看向沈逸尘,眼神里满是认真,“今晚不管遇到什么,我都会护着你。”
沈逸尘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别过脸,假装整理衣服,耳尖却悄悄红了。从雾隐村的破庙到锁妖塔的决战,谢昭言总是这样,把“护着他”挂在嘴边,却从不是说说而已。他想起在锁妖塔上,谢昭言为了替他挡盟主的攻击,后背被划开一道长长的伤口,却还笑着说“没事”。
“我也会护着你。”沈逸尘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们要一起查出真相,一起回雾隐村种桃林。”
谢昭言愣了愣,随即笑了,眼底像是盛着星光:“好,一起回去种桃林。”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三更的梆子声从街道尽头传来,敲得人心头发紧。沈逸尘和谢昭言对视一眼,拿起武器,悄悄打开了房门。客栈里静悄悄的,只有老板娘的房间还亮着灯,想来是在照看阿禾。
两人顺着墙根,朝着城西破庙走去。玄心城的夜路很静,只有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他们。
城西破庙就在一条偏僻的巷尾,庙门破旧不堪,漆皮层层剥落,门楣上“土地庙”三个字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沈逸尘推了推门,庙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黑漆漆的,透着一股霉味。
“张启山?”谢昭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庙里回荡,却没有回应。
沈逸尘掏出火折子,点燃后往里照了照——供桌上的神像已经缺了胳膊,地上积满了灰尘,散落着几根断了的香烛,看起来很久没人来了。他刚要说话,突然听见身后“咔哒”一声——庙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庙外传来粗哑的喊声,“识相的就乖乖出来受降,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谢昭言立刻举起破妄镜,镜面释放出淡蓝色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庙。沈逸尘握紧青鸾剑,警惕地看着四周——庙墙上突然冒出几个黑影,都是穿玄门服饰的修士,手里拿着弓箭,箭头闪着幽蓝的光,显然淬了毒。
“果然是陷阱。”沈逸尘低声说,指尖凝聚起灵力,“看来张启山早就知道我们在找他。”
“怕什么?”谢昭言笑了笑,镜面的光芒更盛,“我们连灭灵阵都破了,还怕几个小喽啰?”他转头看向沈逸尘,眼底满是笃定,“你负责开门,我来挡箭。”
沈逸尘点了点头,刚要冲去庙门,就见一个黑影从房梁上跳下来,举着一把匕首朝着谢昭言刺去。“小心!”沈逸尘大喊一声,青鸾剑带着金色灵息,猛地挥了过去,“当”的一声,匕首被挑飞,黑影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沈逸尘,你没事吧?”谢昭言连忙回头,见他没受伤,才松了口气,破妄镜一挥,一道灵力屏障将剩下的黑影困住,“看来这些人,是张启山的手下。”
就在这时,庙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兰花香。那个穿月白锦裙的女子突然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已经将守在门口的修士解决了。她一脚踹开庙门,对着两人喊道:“快出来!我带你们去见张启山!”
“你到底是谁?”谢昭言皱着眉,还是有些警惕。
女子摘下脸上的素纱,露出一张清丽的脸,眼角微微上挑,带着几分狐族特有的妩媚:“我叫苏轻语,是妖域狐族的人。当年问心宗的谢宗主救过我母亲,我这次来,是为了报恩。”她指了指巷口,“张启山就在那边的废弃药铺里,他以为你们会被困在庙里,没想到吧?”
沈逸尘和谢昭言对视一眼,都觉得这苏轻语虽然来得突然,但不像在说谎。“好,我们跟你走。”沈逸尘握紧青鸾剑,“但如果这又是一个陷阱,我们不会客气。”
苏轻语笑了笑,转身朝着巷口跑去:“放心,我不会拿我母亲的救命恩人的事开玩笑。”
三人跟着苏轻语跑了没几步,就看到了那间废弃药铺。药铺的门虚掩着,里面透着微弱的灯光。苏轻语做了个“嘘”的手势,轻轻推开门——药铺里乱七八糟,药柜倒在地上,一个穿灰布衫的男人正坐在桌前喝酒,左眉处一颗黑痣格外显眼。
是张启山!
沈逸尘和谢昭言同时冲了进去,青鸾剑和破妄镜同时对准了他。张启山吓了一跳,刚要起身,就被谢昭言的灵力困住了。“你们……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他脸色惨白,声音都在发抖。
“你以为设个陷阱,就能躲一辈子?”沈逸尘的声音很冷,“当年问心宗灭门,是不是你给盟主报的信?盟主还有哪些同党?”
张启山咬着牙,眼神里满是疯狂:“我没错!盟主说的对,妖域的东西就该杀!问心宗通妖,就该灭门!”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厉,“你们别得意!锁妖塔的冷雨很快就要下了,到时候,整个玄心城都会变成地狱!你们和那些半妖、妖物,都得死!”
“锁妖塔的冷雨是什么意思?”谢昭言猛地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是不是盟主的余党在锁妖塔里搞鬼?”
张启山却只是笑,再也不肯说一个字。苏轻语的脸色沉了下来:“我之前在玄心城打听,听说锁妖塔里的修士一直在抓半妖,说是要‘祭塔’,我怀疑他们是想重新启动灭灵阵。”
灭灵阵!沈逸尘的脸色瞬间变了。他们好不容易才让两界灵脉互通,绝对不能让灭灵阵再启动!
“我们现在就去锁妖塔!”沈逸尘握紧青鸾剑,眼神里满是坚定,“不管他们想干什么,我们都要阻止他们!”
谢昭言点了点头,破妄镜泛着淡蓝的光芒:“好,我们一起去。”
苏轻语看着他们,也笑了:“算我一个。我对锁妖塔的地形熟,能帮上忙。”
三人押着张启山,朝着锁妖塔的方向走去。夜色更浓了,玄心城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月光洒在青石板上,泛着冷冷的光。远处的锁妖塔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夜色中矗立着,塔尖的铃铛在风里“叮铃”作响,像是在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沈逸尘回头看了一眼聚灵客栈的方向,心里默默想着:阿禾,等我们回来,就带你去雾隐村。他握紧了谢昭言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心里格外踏实。
这一次,他们一定会守护好玄心城,守护好彼此,守护好那杯还没温好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