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块被墨汁浸透的绒布,从穹顶缓缓垂落,将陵光阁的每一寸角落都裹得严严实实。唯有湖心亭上空的月亮不肯藏起,悬在墨色天幕里,像枚被擦亮的银镜,清辉洒在湖面上,漾开细碎的波光,风一吹,便碎成满湖跳动的星子。
沈逸尘握着青鸾剑站在湖边,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剑穗上的银铃本该随着剑招轻响,此刻却被急促的剑风催得“叮铃铃”乱颤,声音尖锐又细碎,像在替他胸腔里的烦躁呐喊。他深吸一口气,手腕翻转,灵力顺着剑身奔涌而出——“唰”的一声,青蓝色的剑气划破夜色,直直斩向湖边那截半人高的青灰色礁石。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礁石从中间裂开,断面平整得能映出月影。碎石“哗啦啦”掉进湖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白衫下摆,冰凉的触感贴着皮肤,激得他打了个寒颤,可心里的憋闷却半点没散。盟主的话还在耳边打转,字字像淬了冰的针:“你父亲想把镇妖柱碎片还给妖域”“问心宗灭门时,陵光阁有修士在场”;谢昭言拿出“问心”令牌时眼底的沉痛,父亲手札里没写完的那句“青鸾世子……灵脉共生……”,还有自己体内偶尔发烫的镇妖柱碎片——这些念头像三团缠死的麻线,越理越乱,勒得他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剑招再快,也斩不断心里的结。”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温和得像落在湖面的月光。沈逸尘收剑的动作一顿,剑穗的银铃还在“叮铃”作响,他转过身,就看见谢昭言拎着个深棕色的老木酒葫芦,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月光落在他的发梢,染出一层淡淡的银边,酒葫芦上系着的红绳被夜风轻轻吹着,晃来晃去,像一点不肯熄灭的火苗,在浓稠的夜色里格外显眼。
谢昭言迈开脚步走过来,木底鞋踩在草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把酒葫芦递到沈逸尘面前,指尖还带着葫芦壳的凉意:“刚从酒窖最里面翻出来的陈酿,去年冬天埋的,没温过,喝着够劲,能解气。”
沈逸尘接过葫芦,指尖不经意碰到谢昭言的指腹,两人都顿了一下,又飞快移开目光。他拔开塞子,一股清冽的酒香立刻飘出来,混着夜色里的草木气和湖水的湿润,格外勾人。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米酒滑过喉咙,带着股子冲劲,呛得他咳嗽了两声,眼眶却莫名热了——不是因为酒烈,是因为这口凉意在心里撞开了个缺口,把憋了半天的情绪都勾了出来。
他靠在柳树干上,粗糙的树皮贴着后背,能稍微稳住心神。望着湖面被风吹碎的月影,声音轻得像叹息:“盟主说,我父亲当年是因为想把镇妖柱碎片还给妖域,才被他害死的。他还说……问心宗被灭门那天,陵光阁有修士去过现场,说不定……说不定我父亲和你们宗门的事,也有关系。”
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怕听到谢昭言的回应。他不敢看谢昭言的眼睛,只能盯着湖里的月影,看着它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像自己此刻的心境。
谢昭言的脚步顿了顿,他在沈逸尘身边蹲下,膝盖碰到草地上的露珠,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传过来。他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物件,用指尖捏着——那是块乌木令牌,边缘被摩挲得光滑圆润,上面刻着“问心”两个篆字,字缝里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灵脉气息,是问心宗修士特有的、温和纯净的灵息,不像玄门其他世家的灵息那样带着锐利感。
“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是问心宗遗孤。”谢昭言的指尖轻轻拂过令牌上的纹路,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珍宝,声音轻得像落在湖面的月光,“我五岁那年,宗门被烧得一片火海,冲天的烟在几十里外都能看见。父亲抱着我从后山的密道逃出来,路上被盟主的人追杀,受了重伤。他临死前抓着我的手,指节都在抖,说问心宗不是被妖域灭的,是盟主下的手——就因为我们宗门的《灵脉纪要》里记着他想借灵脉修炼邪术,还想独占两界灵脉的秘密。”
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接着说:“父亲把令牌塞给我,让我一定要找到《灵脉纪要》,一定要揭穿盟主的阴谋,不能让问心宗的人白死。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从妖域边界到玄门各世家,走了很多地方,饿了就啃干粮,累了就睡破庙,遇到过盟主的追兵,也被其他世家的修士排挤,直到遇到你,才终于有了点线索。”
沈逸尘看着那块令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疼。他下意识地摸向衣领,解开系着玉佩的红绳,把贴身藏着的青鸾玉佩取出来——玉佩冰凉,上面的青鸾纹路在月光下清晰可见,翅膀上的细痕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还带着他胸口的温度。他把玉佩递过去,指尖微微发颤,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张:“这是我父亲的玉佩,上次你用破妄镜照过,说里面的灵息和妖域青鸾一族有关。我体内还有镇妖柱碎片,有时候情绪激动,碎片就会发烫,还会透出点妖气……我甚至不知道,我到底算玄门人,还是妖域的人。要是……要是我父亲真的和问心宗的事有关,那我……”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喉咙像被堵住,连呼吸都觉得艰难。他怕听到肯定的答案,怕自己一直敬重的父亲真的藏着这样的秘密,更怕因此失去谢昭言这个唯一的伙伴——这段时间,谢昭言像一道光,照进了他满是阴霾的日子,要是连这道光都没了,他真不知道该怎么撑下去。
谢昭言接过玉佩,指尖轻轻摩挲着玉面,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稍微冷静了些。他从袖袋里掏出破妄镜,镜面是暗银色的,边缘刻着细小的灵脉符文。他指尖注入一丝微弱的灵力,淡蓝色的光晕从镜面散开,像一层薄纱,轻轻罩住玉佩,又缓缓漫到沈逸尘的手腕上——那是在探查他体内的灵息和碎片状态。
片刻后,镜面上渐渐映出几行淡青色的字,字迹轻盈,却清晰可见:“青鸾灵息纯净,无杀戮戾气;镇妖柱碎片封印完好,无恶意妖气外泄;沈氏血脉灵息澄澈,心术端正。”
破妄镜能照出万物本质,从不说谎,这是谢昭言从小就知道的规矩。他把玉佩还给沈逸尘,眼神认真得让人心安,语气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父亲的灵息是干净的,要是他真的参与了灭门,灵息里一定会沾着杀戮的戾气,破妄镜不会骗人。而且,一个人是什么身份,从来不是看血脉,是看他做了什么事。”
他想起在雾隐村,沈逸尘为了护着村里的老人和孩子,宁愿自己被妖物的利爪抓伤肩膀,也要挡在最前面,事后还笑着说“一点小伤没事”;想起在藏书楼,沈逸尘为了查父亲的死因,熬夜翻遍几十本满是灰尘的旧书,眼睛熬得通红,却还不忘给趴在旁边打盹的自己盖件外套;想起在交流会场上,赵峰当众刁难他,说他是“来历不明的散修”时,沈逸尘没等他开口,就先一步站出来,拿着青鸾剑指着赵峰,说“谢昭言是我的人,谁敢动他,先过我这关”……这些画面像星星,在夜色里闪着光,温暖又明亮,比任何证据都更能证明沈逸尘的为人。
“你护过雾隐村的村民,帮过我查真相,从没为了自己的利益伤害过任何人——这就够了。”谢昭言看着沈逸尘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管你父亲和问心宗的事有没有关系,不管你身上有玄门的灵力还是妖域的气息,我都信你。就像你当初没因为我是‘散修’就怀疑我一样,我也不会因为这些没证实的猜测就疏远你。”
沈逸尘攥着玉佩,冰凉的玉面贴着掌心,心里的乱麻好像被这几句话烫开了个口子,憋了半天的情绪终于有了出口。他看着谢昭言,突然笑了——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真正放松的笑,没有顾虑,没有担忧,只有纯粹的安心。他伸手拍了拍谢昭言的肩膀,指尖传来布料的柔软触感:“好,那我们就一起查清楚。不管我父亲藏了什么秘密,不管盟主的阴谋有多深,不管前面有多少危险,我们一起找答案,一起扛。”
谢昭言也笑了,眼角弯起来,像盛满了月光。他拿起酒葫芦,又喝了一口,然后递给沈逸尘:“其实我找破妄镜,除了想为问心宗报仇,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他抬头望向月亮,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我父亲说,问心宗的《灵脉纪要》里不仅记着盟主的阴谋,还写着灵脉共生的法子——就是让玄门和妖域的灵脉和平共存,互不侵犯,这样两界就不会再因为灵脉争夺而打仗。还有镇妖柱的真正秘密,据说镇妖柱不是用来镇压妖域的,是用来守护灵脉的,只是后来被人篡改了用途,才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那我们就去查《灵脉纪要》!”沈逸尘脱口而出,握着青鸾剑的手紧了紧,剑穗的银铃又轻轻响了起来,“灵脉大会还有两天才开,盟主现在肯定忙着准备大会的事,没空盯着我们。我们可以趁这两天去陵光阁的密室看看,我父亲当年肯定留下了线索,说不定那本书就藏在密室里。”
他从小就听府里的老管家说,陵光阁有个传了几代的密室,里面藏着沈氏家族的秘密,只有历代少主能用血脉打开。以前他年纪小,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现在想来,父亲说不定早就预料到了危险,把《灵脉纪要》和关于镇妖柱的秘密都藏在了那里。
谢昭言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小心翼翼地展开来——是一张手绘的地图,纸张边缘有些磨损,上面用炭笔仔细标着陵光阁的布局,从沈府到灵脉殿的路线画得清清楚楚,还有一条用红笔描出来的细线,终点写着“灵脉殿地下密室”,旁边还备注了“青鸾像底座为入口,需沈氏血脉激活”。
“这是我之前在藏书楼翻到的旧图纸,照着画下来的。”谢昭言指着地图上的红线条,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我看图纸上的标注,密室外面有沈氏家族的灵脉阵,阵眼刻着‘青鸾护脉’的符文,只有沈氏血脉能让符文亮起来,别人根本进不去——正好你去,最合适。而且灵脉殿平时只有两个看守的修士,他们年纪大了,卯时的时候还在打盹,不容易被发现。”
沈逸尘接过地图,指尖轻轻拂过纸上歪歪扭扭的线条。他能想象出谢昭言画这张图时的样子:可能是在藏书楼最里面的角落,就着微弱的烛火,一点一点对照着泛黄的旧图纸,连灵脉阵的符文位置都标得清清楚楚,甚至还在容易走错的路口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怕他找不到方向。心里突然暖暖的,像喝了温好的米酒,从喉咙一直暖到心口。
两人并肩坐在柳树下,酒葫芦在手里传过来,递过去。偶尔喝一口,话不算多,可心里的憋闷却一点一点散了。湖面的月影被风吹得晃来晃去,像碎了的银片;柳树的枝条垂下来,轻轻拂过他们的肩膀,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远处传来几声虫鸣,细碎又温柔,衬得夜色格外宁静。
“对了,这个给你。”沈逸尘突然想起什么,从腰带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袋,布袋是用青色的丝绸做的,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青鸾花,针脚细密,是他母亲生前亲手绣的。他把布袋递给谢昭言,“这里面是灵脉晶石,是我母亲当年留下的,纯度很高,遇到危险的时候捏碎一颗,就能快速补充灵力。密室里可能有机关或者灵脉阵反噬,你拿着,以防万一。”
谢昭言接过布袋,指尖碰到沈逸尘的手,两人又一次顿住——夜色里,彼此的耳尖都悄悄红了,却没人说破,只是飞快移开目光。谢昭言把布袋放进袖袋,轻轻拍了拍,像是在确认它的位置:“放心,我不会浪费的。我明天一早就去联系刘修士,让他帮忙盯着盟主的人,要是盟主那边有动静,他会用灵脉信号通知我们,免得我们去密室的时候被堵个正着。”
“刘修士靠得住吗?”沈逸尘有点担心,毕竟盟主在玄门的势力很大,很多修士都怕他,要是刘修士被盟主收买了,反而会坏事。
“肯定靠得住。”谢昭言点头,语气格外肯定,“刘修士的师父当年是玄门的灵脉长老,就是因为发现了盟主偷偷吸收灵脉修炼的事,才被盟主诬陷成‘通妖’,最后死在牢里。刘修士一直想为他师父报仇,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上次交流会结束后,他偷偷找过我,说看我们一直在查盟主的事,愿意帮我们——他还把盟主私下调动灵脉的记录给了我,算是投名状,要是他想害我们,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沈逸尘松了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又喝了一口酒,冰凉的米酒好像没那么烈了,反而带着点淡淡的甜味,顺着喉咙滑下去,格外舒服。
“其实我还有件事没告诉你。”谢昭言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犹豫,还有点紧张。他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木盒,木盒是紫檀木做的,上面刻着精致的青鸾花纹,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他打开木盒,里面铺着一层红色的绒布,绒布上放着半片青铜碎片——碎片比沈逸尘体内的那块小一些,边缘刻着细密的花纹,花纹看起来像是青鸾的羽毛,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光,还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灵息从碎片里透出来。
“这是我在问心宗旧址的废墟里找到的。”谢昭言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碎片,语气变得格外郑重,“我父亲说,这是妖域青鸾世子的本命碎片。当年灵脉之战的时候,青鸾世子为了保护两界的灵脉,把自己的本命碎片拆成了两半,一半留在妖域,一半托付给问心宗,让我们帮忙找到能真正守护灵脉的人。他说只有找到所有的碎片,才能唤醒镇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