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一层薄纱,裹着玄心城的青石板路,连聚灵客栈门楣上的铜铃都沾了湿意,轻轻晃一下,声音都软乎乎的。沈逸尘刚把阿禾哄睡——小家伙抱着新换的布老虎,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嘴里嘟囔着“娘”,手却死死攥着他的衣角——就听见门外传来三声轻叩,不疾不徐,带着几分刻意的规矩。
他动作一顿,立刻朝谢昭言递了个眼神。谢昭言指尖瞬间凝起灵力,悄无声息地吹灭了桌上的油灯,房间里只剩窗纸透进的微光。沈逸尘握着青鸾剑的剑柄,走到门边,压低声音问:“谁?”
“沈公子安好,在下是盟主府的侍从。”门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气,“新盟主李长老听闻公子回了玄心城,感念公子在雾隐村促成灵脉互通的功绩,特备薄宴,邀公子午时到望灵楼一聚。”
“新盟主?”沈逸尘心里咯噔一下,和谢昭言对视时,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云。李长老接任盟主不过半月,此前一直忙着整顿玄门秩序、筹备问心宗平反仪式,怎么会突然单独设宴邀他?还偏偏选在这个时候——他们刚抓住张启山,连审讯都没来得及。
“请稍等。”沈逸尘应着,悄悄拉开一条门缝。门外站着个穿宝蓝色锦缎侍从服的年轻人,腰间系着盟主府专属的银纹腰牌,手里捧着个烫金请柬,封面上“沈逸尘亲启”五个字,是李长老的笔迹,他在青阳派见过数次。
接过请柬时,指尖触到烫金纹路的冰凉,沈逸尘心里的疑团更重了。等侍从走远,他关上门,转身就把请柬递给谢昭言:“你看。”
谢昭言展开请柬,指尖摩挲着纸上的墨迹——墨色鲜亮,显然是刚写不久,除了“午时望灵楼雅间”,再无其他字。他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只邀你一个?李长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清楚。”沈逸尘走到床边,看着阿禾睡熟的小脸,声音放得极轻,“或许是想探我口风,问雾隐村的情况,也可能……是冲着你来的。”
谢昭言的动作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自嘲:“毕竟我是问心宗的人,当年‘通妖’的罪名刚洗清,难免有人还盯着。”他抬眼看向沈逸尘,眼神里带着几分担忧,“这宴说不定是个套,我陪你去,就在望灵楼附近等着,有动静立刻冲进去。”
“不行。”沈逸尘立刻摇头,“李长老只邀了我,你要是露面,反而落人口实,说我们‘结党’。而且张启山还关在客栈后院的柴房里,虽然用灵力封了他的穴位,但万一有人趁机劫人,没人守着就糟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掌心大小的青鸾玉佩,塞进谢昭言手里——那是父亲留下的,能感应到他的灵息。“这个你拿着,只要我灵息一动,玉佩就会发烫。你在望灵楼对面的茶肆等着,别靠近,也别离开。”
谢昭言捏着玉佩,冰凉的玉质贴着掌心,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他知道沈逸尘的顾虑,也明白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只能点了点头,又从袖袋里摸出个小巧的银哨:“这个你带好,要是真有危险,吹哨子,我就算闯进去,也会带你出来。”
沈逸尘接过银哨,塞进领口,贴着心口的位置。那里还留着谢昭言掌心的温度,让他莫名安心。
午时刚到,沈逸尘换了身月白劲装,腰间悬着青鸾剑,刚走出客栈,就见望灵楼方向飘来一阵灵果的甜香。望灵楼是玄心城最体面的酒楼,建在灵脉泉边,楼里的桌椅都是百年红木,连酒杯都是白玉雕的,寻常修士根本消费不起。他刚到门口,就有个穿红绸衫的掌柜迎上来,笑得满脸堆花:“沈公子!盟主已在三楼‘观灵阁’等您,小人这就带您上去。”
踩着红木楼梯往上走,每一步都能听见“吱呀”的轻响,混着楼下大堂传来的谈笑声,倒显得格外安静。到了三楼雅间门口,掌柜轻轻敲了敲门:“盟主,沈公子到了。”
“进来吧。”门内传来李长老的声音,温和中带着几分威严。
沈逸尘推开门,一股灵酒的醇香扑面而来。雅间里铺着青毡地毯,踩上去软乎乎的,红木圆桌上摆得满满当当——水晶盘里盛着妖域特有的灵雾果,果皮泛着淡紫色的光;白玉壶里温着灵脉泉酿的米酒,酒香里带着清甜;最惹眼的是墙上挂着的“灵脉山川图”,用金线勾勒出玄门和妖域的灵脉走向,图上玄心城的位置,还特意用红漆点了个圈。
李长老坐在主位上,穿一身灰布长袍,头发用木簪束着,看起来比在青阳派时清瘦了些,眼底却多了几分上位者的锐利。他见沈逸尘进来,笑着起身:“逸尘来了?快坐,别拘束。”
沈逸尘依言坐下,刚要开口,李长老已经拿起白玉酒壶,给他倒了杯酒:“尝尝这灵脉米酒,是用雾隐村那边的灵脉泉酿的,比城里的甜些,你应该喜欢。”
酒杯递到面前时,沈逸尘瞥见李长老的指尖——指腹有层薄茧,是常年握剑的痕迹,可此刻那双手捏着酒壶,动作却格外轻柔,像是在刻意示好。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米酒确实甜,暖乎乎的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驱散心里的寒意:“多谢盟主,这酒确实像雾隐村的味道。”
“那就好。”李长老笑了,放下酒壶,拿起一颗灵雾果递给她,“你在雾隐村的事,我都听说了。不仅帮村民重建了家园,还让玄门和妖域的灵脉重新互通,这份功绩,整个玄门都该谢谢你。”
“盟主过誉了。”沈逸尘接过灵雾果,指尖捏着果皮的光滑,心里却在盘算——李长老一上来就提雾隐村的功绩,是想先捧他,再套话?“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谢昭言拿着破妄镜揭穿前盟主的阴谋,阿瑶和妖域的族人也帮了不少忙,没有他们,我什么也做不成。”
他特意提到谢昭言,就是想看看李长老的反应。果然,李长老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语气慢悠悠的:“谢昭言……确实是个有本事的孩子。当年问心宗被灭,他能活下来,还能找到破妄镜,不容易。”
话里带着惋惜,可眼神里却藏着几分审视。沈逸尘心里一紧,知道重头戏要来了,便顺着话头说:“他这些年过得很苦,一直在找机会为问心宗平反。现在总算熬出头了,等玄门大会上宣布平反文书,他也能告慰谢宗主的在天之灵了。”
“是啊,熬出头了。”李长老放下酒杯,突然看着他,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可逸尘,你有没有想过,谢昭言为什么偏偏在你找前盟主麻烦的时候出现?为什么他手里的破妄镜,刚好能照出前盟主的阴谋?”
沈逸尘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指尖泛白:“盟主的意思是……”
“我没别的意思。”李长老摆了摆手,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只是最近有修士来报,说谢昭言在玄心城和一个妖域狐族女子走得很近,那女子还多次出入锁妖塔附近。你也知道,当年问心宗就是因为‘通妖’被灭,现在虽已平反,可玄门里还有不少人对妖域心存芥蒂。”
他往前倾了倾身,声音压得更低:“逸尘,你是陵光阁的少主,是玄门未来的希望。你和谢昭言交好,我不反对,可你得防着点——万一他真是妖域安插在玄门的细作,到时候不仅你会被连累,连陵光阁、连你父亲的名声,都会被玷污。”
“盟主!”沈逸尘猛地抬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急意,“谢昭言不是那样的人!我和他一起从锁妖塔逃出来,一起对抗前盟主,他要是细作,早就可以害我了!而且那个狐族女子叫苏轻语,她的母亲当年被谢宗主救过,这次是来报恩的,我们能找到张启山,还是她帮忙的!”
“张启山?”李长老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刚想起这件事,“哦?你们已经找到他了?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也好让戒律堂的人审讯,早点揪出前盟主的余党。”
来了。沈逸尘心里冷笑——绕了这么大圈子,原来李长老真正在意的是张启山。他压下心里的不悦,装作没察觉,顺着话头说:“刚抓住不久,还没来得及审讯,想着等审出结果再上报盟主。而且张启山嘴硬得很,说不定还需要破妄镜帮忙,所以想等玄门大会时,再一起处理。”
李长老点了点头,脸上又恢复了温和的笑容:“还是你考虑得周全。不过你也别大意,张启山是前盟主的心腹,手里肯定握着不少秘密,你们可得看好他,别让他跑了,也别让不相干的人接触他。”
“盟主放心,我已经用灵力封了他的穴位,还派了人守着,不会出问题。”沈逸尘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的甜意里像是掺了刺,扎得喉咙发疼。他算是看明白了,李长老哪是担心他被连累,分明是怀疑他和谢昭言私藏张启山,想从他嘴里套出张启山的下落,甚至……想借机除掉谢昭言。
接下来的宴席,李长老又问了些雾隐村的琐事,沈逸尘都敷衍着回答,心里却在飞快盘算——李长老的态度太奇怪了,既想拉拢他,又想离间他和谢昭言,还急着要张启山,难道他和前盟主的余党有牵扯?
直到午时过半,宴席才散。李长老让侍从送他下楼,走到楼梯口时,突然拍了拍他的肩:“逸尘,我今天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也是为了你好。玄门大会后天召开,到时候你把张启山带过来,我们一起审,也好让全玄门看看,我们是真心想为问心宗平反。”
“我知道了,多谢盟主关心。”沈逸尘敷衍着应了,转身走出望灵楼,刚拐过街角,就被人一把拉进了旁边的茶肆。
“怎么样?他对你做什么了?”谢昭言的声音里满是急意,抓着他胳膊的手都在抖,眼神上下打量着他,像是怕他少了块肉。茶肆里人多,他特意选了个靠窗的角落,桌上的茶都凉透了,显然等了很久。
沈逸尘坐在他对面,端起凉茶喝了一口,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才压下心里的烦躁:“李长老没对我怎么样,就是……他怀疑你是妖域的细作。”
“什么?”谢昭言猛地拍了下桌子,声音都提高了几分,邻桌的修士都看了过来,他才压低声音,眼底满是怒火,“我帮玄门揭穿前盟主的阴谋,帮他们找到张启山,他凭什么怀疑我?就因为我是问心宗的人?就因为我认识苏轻语?”
“你别激动。”沈逸尘连忙按住他的手,指尖触到他掌心的冷汗,心里一疼,“他不是针对你,是针对张启山。他绕了半天圈子,就是想知道张启山在哪,还暗示我把张启山交给他,由戒律堂审讯。”
谢昭言的怒火渐渐压了下去,眉头却皱得更紧:“他想要张启山?难道他和前盟主的余党有关系,想借机灭口?”
“有可能。”沈逸尘点了点头,声音压得极低,“而且他还提到,有人看见苏轻语在锁妖塔附近出没,我怀疑……他可能也在盯着锁妖塔,甚至知道前盟主的余党在里面搞鬼。”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沉默了片刻,谢昭言先开口:“不能把张启山交给李长老,万一他真和余党有牵扯,张启山一死,前盟主的余党就再也查不出来了,问心宗的冤屈也没法彻底洗清。”
“我知道。”沈逸尘的指尖敲着桌面,心里有了个主意,“后天就是玄门大会,到时候全玄门的修士都会来,李长老就算想动手脚,也不敢太明目张胆。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把张启山带过去,当众审讯,让他说出前盟主的余党,还有锁妖塔的阴谋。”
“可要是李长老从中作梗怎么办?”谢昭言担忧地问,“他是盟主,要是他想拦着,我们根本没法当众审讯。”
“所以我们要分工。”沈逸尘的眼神变得坚定,“大会当天,我带着张启山进大殿,在里面观察李长老和其他修士的动向,看看有没有人对张启山使眼色,或者想暗中动手;你在大殿外守着,盯着进出的修士,尤其是戒律堂的人——李长老要是想派人灭口,肯定会让戒律堂的人动手。”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那枚青鸾玉佩,又递了半块灵息花花瓣给谢昭言:“我们用灵息传信。我在大殿里,要是发现李长老有不对劲的地方,就释放一道金色灵息,你看到了,就立刻用破妄镜照向大殿的窗户,吸引其他修士的注意;你在外面要是发现有人想劫走张启山,就释放一道淡蓝色灵息,我看到了,就立刻带着张启山冲出大殿。”
“好。”谢昭言接过花瓣,指尖捏着那半片柔软的花瓣,心里却觉得格外踏实,“还有苏轻语,她对锁妖塔的地形熟,我们可以让她盯着锁妖塔,要是前盟主的余党有动静,她能及时通知我们。”
“我一会儿就用灵息联系她。”沈逸尘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补充道,“还有阿禾,我们得把他安顿好。大会当天人多眼杂,万一有乱子,别伤着他。”
“我已经跟客栈老板娘说了,大会那天让她把阿禾带到后院的柴房,锁好门,等我们回来。”谢昭言说着,嘴角露出一丝浅笑,“阿禾刚才还问我,玄门大会是不是有好吃的,说想给娘留一块灵雾果。”
沈逸尘的心像是被轻轻揪了一下,想起阿禾缩在墙角被打的样子,想起他攥着半块干饼不肯撒手的模样,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等我们解决了这件事,就带他去找娘,再带他去雾隐村种灵谷,种你说的桃林。”
“嗯,一起去。”谢昭言看着他,眼底像是盛着阳光,驱散了刚才的阴霾。
两人又在茶肆里商量了些细节,比如怎么把张启山安全带到玄门大殿,怎么应对李长老可能的刁难,甚至连灵息传信的角度都确认了三遍——怕大殿的柱子挡住灵息,怕外面的人看不到。直到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才结账离开,朝着聚灵客栈走去。
回到客栈时,阿禾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玩布老虎,见他们回来,立刻扑了过来,抱着沈逸尘的腿:“沈公子,谢公子,你们去哪里了?我以为你们不要我了。”
“怎么会?”谢昭言弯腰抱起他,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头顶,“我们去给你买灵雾果了,你看。”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包着几颗灵雾果,是刚才在茶肆特意买的。
阿禾眼睛一亮,却没立刻吃,而是小心翼翼地拿出一颗,用衣角擦了擦,放进怀里:“这个给娘留着,娘最喜欢吃灵雾果了。”
沈逸尘和谢昭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心疼。沈逸尘蹲下身,摸了摸阿禾的头:“等我们办完事情,就带你去找娘,好不好?”
阿禾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期待:“真的吗?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我想娘了。”
“很快。”沈逸尘说着,心里却更沉了——他必须尽快查出真相,不仅是为了问心宗,为了谢昭言,也是为了阿禾,为了所有像阿禾一样被欺负的半妖,不能让他们再受委屈。
等阿禾又睡下,沈逸尘立刻用灵息传信联系苏轻语。灵息刚释放出去没多久,苏轻语的回信就来了,带着淡淡的兰花香:“我知道了,我今晚就去锁妖塔附近打探,有情况立刻通知你们。另外,我听说李长老昨晚见过戒律堂的王长老,两人在密室里谈了很久,不知道在说什么。”
戒律堂王长老?沈逸尘心里一动——王长老是前盟主的旧部,李长老接任后,一直没动他,难道两人早就有勾结?
“看来玄门大会,会比我们想的更凶险。”沈逸尘把苏轻语的话告诉谢昭言,“李长老和王长老勾结,说不定会在大会上对我们动手。”
谢昭言握紧了破妄镜,镜面泛着淡蓝色的光芒:“不管有多凶险,我们都要去。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为问心宗讨回公道,也要护着你,护着阿禾。”
沈逸尘看着他,眼底满是暖意。他想起在雾隐村的破庙里,谢昭言也是这样说的,说要护着他;想起在锁妖塔上,谢昭言为了替他挡攻击,后背被划开一道长长的伤口,却还笑着说“没事”。
“我也会护着你。”沈逸尘轻声说,“我们一起面对,一起查出真相,一起回雾隐村,把那杯没温好的酒,好好温完。”
谢昭言点了点头,伸手握住他的手。两人的指尖相触,像是有电流划过,驱散了所有的不安。窗外的雾已经散了,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暖融融的。
可他们都知道,这温暖只是暂时的。后天的玄门大会,就像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雨,而他们,已经站在了风暴的中心,只能迎着风雨,往前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