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明黄案几上的茶水早已凉透,氤氲的水汽消散无踪,只留下杯壁上一圈浅浅的水痕,“禁足一年,抄写《女诫》百遍”的字眼轻得像羽毛,却重重砸在众臣心上。
“陛下,这样的惩罚是不是太轻了?”
一道苍老而坚定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工部尚书周大人拄着象牙笏板,颤巍巍地走出列。他鬓发斑白,眼角的皱纹里刻满了忧思,浑浊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直视着御座上的皇帝,“长公主此举形同叛国!藏书阁内的典籍,上至三皇五帝的治世方略,下至历代先贤的经世之道,是我大曜王朝的根脉所在!多少史官呕心沥血,多少学者皓首穷经,才将这些瑰宝留存至今。她为了一己私怨,竟要将这千年文脉付之一炬,还要嫁祸忠良之后,此等恶行,天地难容!仅仅禁足一年,抄写《女诫》,根本不足以平民愤,更不足以慰先贤!”
周大人的话音刚落,御书房内便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周大人所言极是!”御史大夫紧随其后,他身着绣着獬豸的官袍,面容肃然,“长公主身为皇家血脉,本应以身作则,守护王朝安宁。可她却屡次三番寻衅滋事,先前便多次针对明慧郡主,如今更是胆大包天,纵火焚烧藏书阁。此风一开,若不严惩,日后谁还会敬畏国法?谁还会珍视文脉?恳请陛下收回成命,从严处置!”
众臣纷纷颔首,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皇帝,眼神里满是期盼与坚定。他们深知藏书阁对王朝的重要性,那不仅仅是一堆典籍,更是大曜的气运所在。长公主的所作所为,早已超出了闺阁争斗的范畴,触及了王朝的根本利益。
皇帝坐在御座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椅扶上的龙纹雕刻,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却无法冷却他心头的烦躁与疲惫。他缓缓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声音带着几分被抽干了力气的沙哑:“皇家颜面不可不顾。”
他睁开眼,目光扫过殿内躬身侍立的大臣们,语气里满是无奈,“灵犀是朕的长女,自小娇生惯养,性子是烈了些,此次确实犯下大错。可朕已经给了一个交代,她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禁足一年,抄写《女诫》,足以让她反省自身。此事就到此为止吧,不要再追究了。”
“陛下!”周大人还想再劝,却被皇帝抬手制止。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立在殿侧的朱厌动了。他身着月白深衣,银发如瀑,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星辉气息,与御书房内的沉郁格格不入。他看着皇帝试图打马虎眼、草草了事的模样,银灰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冷意,那寒意像极了万岁山巅的积雪,历经千年而不化。
他上前一步,玄色镶银的衣摆轻轻扫过金砖地面,发出极轻的声响,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语气平淡,没有丝毫波澜,却字字清晰地说道:“陛下,不必麻烦了。”
皇帝一愣,眉头紧锁,疑惑地看向他:“国师此话何意?”
“臣已经替陛下处理了。”
朱厌的声音依旧平淡,没有刻意抬高,却像一道惊雷,在御书房内轰然炸开。众臣脸色骤变,纷纷抬头看向他,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
“长公主罪大恶极,罄竹难书,臣已将她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你……你说什么?!”
皇帝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血色褪去大半,只剩下惨白。他猛地从御座上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案几,将上面的茶杯带落在地,“哐当”一声脆响,碎裂的瓷片溅得到处都是。他伸出手指着朱厌,声音都在发抖,带着无法遏制的愤怒与震惊:“国师!你……你竟敢擅自处死长公主?她可是朕的亲生女儿!是皇家血脉!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还有没有国法纲纪?”
御书房内的大臣们也都惊呆了,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他们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敬畏与恐惧。谁都知道国师神通广大,深得皇帝倚重,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连长公主说杀就杀,还敢在皇帝面前直言不讳,没有丝毫隐瞒与畏惧。
大理寺卿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心沁出了冷汗。长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就算犯下滔天大罪,也该由大理寺审讯,报请皇帝裁决,国师此举,确实是越权了。可他看着朱厌周身那淡淡的银辉,想起了藏书阁被救下的珍贵典籍,想起了长公主的种种恶行,到了嘴边的劝阻又咽了回去。
朱厌抬眸,银灰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暴怒的皇帝,没有丝毫畏惧,语气里反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陛下,国法纲纪,首先当护天下苍生于水火,守王朝命脉于根基。长公主纵火焚烧藏书阁,意图销毁王朝命脉典籍,嫁祸忠良之女,此等行径,早已不配为皇家公主,更不配活在世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的大臣们,声音依旧沉稳有力:“臣身为大曜国师,上承天命,下安民心,有责任守护王朝命脉,守护天下苍生。藏书阁火势凶猛,若等陛下层层发落,待旨意传遍宫廷,恐怕典籍早已化为灰烬。届时,不仅文脉断绝,更可能有人趁机作乱,借藏书阁被毁之事煽动民心,动摇国本,到时候,损失的就不仅仅是几卷典籍了。”
“再说,臣此举,也是为了陛下好。”朱厌的目光重新落回皇帝身上,语气里多了几分恳切,“长公主屡次作恶,不知悔改。先前春祭之上,她便因嫉妒而心怀怨恨;御宴之时,又暗中设计陷害阮郡主;如今更是变本加厉,犯下此等滔天大罪。此次若不严惩,日后她必成大患,甚至可能勾结外戚,干预朝政,动摇国本。臣替陛下除去这个隐患,也是为了王朝的长治久安,为了陛下的江山稳固。”
皇帝被朱厌说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像打翻了的调色盘。他心里的愤怒几乎要溢出来,朱厌擅自处死公主,简直是目无君上,是对皇权的公然挑衅!可他又不敢真的对朱厌怎么样。朱厌神通广大,能引星辉之力,能断天下祸福,当年陨石坠京,是他以银火化解;边境告急,是他夜观星象,指点迷津。大曜王朝能有今日的安稳,朱厌功不可没。若是得罪了他,别说江山社稷,恐怕他这个皇帝都坐不稳了。
而且,朱厌说得也有道理。赵灵犀此次的罪行确实严重,留着她确实是个隐患。这些年,丽贵妃背后的外戚势力本就日渐膨胀,若再加上一个野心勃勃、行事狠辣的长公主,日后必会后患无穷。只是,朱厌擅自处死皇家公主,让他这个皇帝颜面扫地,日后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皇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缓缓坐回御座,手指紧紧攥着椅扶,指节泛白。殿内一片寂静,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在回荡。众臣都低着头,不敢出声,生怕触怒了盛怒中的皇帝,也怕牵连到自己。
良久,皇帝的脸色渐渐恢复了平静,他看着朱厌,语气沉重地说道:“国师所言极是。长公主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只是,此事若是传出去,恐会引起朝野动荡,影响皇家声誉,甚至可能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煽动民心。”
朱厌自然明白皇帝的顾虑,他微微躬身,说道:“陛下放心,此事不难处理。只需昭告天下,就说长公主自知罪行深重,愧对于陛下的养育之恩,愧对于大曜王朝的列祖列宗,更愧对于天下苍生,已在府中自缢身亡,以死谢罪即可。”
皇帝点了点头,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这个说法既保全了皇家颜面,又能平民愤,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他沉声道:“就依国师所言。即刻拟旨,昭告天下,说明此事。另外,将这三名黑衣人交由大理寺严加审讯,动用重刑,彻查此事是否还有同党,是否与外戚势力有所勾结,务必一网打尽,绝不姑息!”
“臣遵旨!”大理寺卿连忙应声,躬身领命。
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众臣纷纷松了口气,看向朱厌的眼神里满是敬畏与感激。他们知道,若不是国师当机立断,不仅藏书阁的典籍难保,恐怕这件事也会被皇帝草草了事,日后必会后患无穷。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敢轻易招惹阮昭昭了,因为得罪阮昭昭,就是得罪朱厌,而得罪朱厌,必将付出沉重的代价。
朱厌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言。
与此同时,东宫之内,太子赵承煜正坐在书房里,焦躁地等待着消息。他昨晚得知长公主派人行刺阮昭昭,纵火焚烧藏书阁的计划,心里既紧张又期待。他盼着长公主能成功,除掉阮昭昭这个眼中钉,也能让朱厌颜面扫地。
可他等了一夜,却迟迟没有等到好消息。就在他坐立不安之际,一名内侍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带着哭腔:“太子殿下!不好了!出大事了!”
赵承煜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长……长公主殿下她……她被国师大人处死了!”内侍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听说……听说长公主纵火焚烧藏书阁的事情败露,国师大人当场就将她就地正法了,陛下已经下旨,昭告天下,说长公主以死谢罪了!”
“什么?!”赵承煜猛地站起身,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手里的玉佩“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你再说一遍?灵犀她……她被处死了?”
“是……是真的,殿下!”内侍吓得浑身发抖,“整个皇宫都传遍了,大理寺已经接手了案件,正在审讯长公主的手下,追查同党呢!”
赵承煜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差点摔倒在地。他扶住身边的桌沿,才勉强稳住身形,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赵灵犀竟然就这么死了,而且是被朱厌当众处死的!
他想起朱厌那双冰冷的银灰色眼眸,想起他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强大气场,想起他为了阮昭昭不惜与皇帝对峙的模样,一股深深的恐惧从心底蔓延开来,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朱厌是真的动了杀心。长公主是皇帝的亲生女儿,他都敢说杀就杀,那他这个太子是不是差不多。若是再与阮昭昭为敌,再试图针对她,下一个死的,可能就是他自己。
赵承煜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眼神里满是恐惧与绝望。他再也不敢有任何针对阮昭昭的念头了,只想安安分分地做他的太子,保住自己的性命。
而京城的百姓们得知长公主纵火焚烧藏书阁,后因罪行深重以死谢罪的消息后,纷纷拍手称快。
在京城最大的茶馆里,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地讲述着这件事,台下坐满了听众,叫好声此起彼伏。
“要说咱们国师大人,那可真是英明神武!”说书先生一拍醒木,声音洪亮,“长公主那个毒妇,竟敢纵火焚烧藏书阁,那可是咱们大曜的宝贝啊!幸好国师大人神通广大,不仅救下了典籍,还当场就把那个毒妇给斩了,真是大快人心!”
“说得好!”台下一名壮汉大声叫好,举起手里的酒碗一饮而尽,“国师大人为民除害,真是咱们的活菩萨!那个长公主早就该杀了,之前就听说她屡次欺负阮郡主,这次更是胆大包天,做出这种叛国的事情,死有余辜!”
“还有阮郡主,真是个有福之人啊!”旁边一位老妇人感慨道,“之前那么多人嘲笑她痴傻,可人家偏偏得到了国师大人的倾心守护,一次次化险为夷。现在好了,名声也彻底好转了,以后再也没人敢说闲话了。”
百姓们纷纷附和,称赞国师大人英明,祝福阮郡主福气深厚。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谈论这件事,长公主的恶行被人唾弃,而朱厌和阮昭昭的名字,却被百姓们津津乐道,成为了京城最动人的佳话。
天机阁内,摘星台的阳光正好。阮昭昭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碗温热的莲子粥,慢慢喝着。朱厌坐在她身边,手里拿着一本古籍,却没有翻看,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