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玖斜倚在沙发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目光却像钉子一样紧紧盯着直播画面中那道悬在绝壁上的身影。
掌心微汗,指尖因久握而泛白,她能清晰感知到每一次心跳撞击肋骨的钝响,如同倒计时的鼓点。
【攀登实录】——这位最近爆火的无绳攀岩主播,此刻正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与重力对抗,在云隐峰千仞高的岩壁上攀爬。
镜头随着他剧烈晃动,时而掠过脚下深不见底的幽谷,寒雾翻涌如沸水,吞没所有回音;时而拍到因用力过度而泛白的指节,指甲边缘渗出血丝,在荧光服袖口留下暗红斑痕。
风声呼啸中夹杂着粗重喘息,还有岩石碎屑坠落深渊时清脆的“咔哒”声,仿佛命运齿轮正在咬合。
弹幕疯狂滚动:“哥,你疯了吧!”“这要是掉下去,连收尸都难!”“今晚要封神?我赌你活不过十二点!”字符密密麻麻地堆叠,像一场数字雪崩,压得屏幕几乎透不过气。
晏玖没有笑,只是静静地看着。
脑海深处,一道机械音缓缓浮现——那是她用三百功德值唤醒的“命轨监察系统”,据说是某个陨落判官遗落人间的残魂所化,曾精准预警七起横死事件,代价是每次使用都要消耗灵魂本源。
【目标人物生命体征波动异常,灵能干扰指数超标,死亡概率96.3%。
预计死因:失足坠落,伴随局部阴气侵蚀导致意识短暂失控。
倒计时——72分钟。】
她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弧度。
那不是怜悯,也不是震惊,而是猎人看到陷阱闭合时那种近乎愉悦的冷静。
皮肤表面泛起细微战栗,像是电流掠过脊椎,但她不动声色。
“江阿孜。”她突然说道。
厨房方向传来茶杯搁在木桌上的闷响,紧接着是一阵沙沙声,像是旧磁带缓慢转动。
厨房门后,一道半透明的身影端着凉茶走出,头顶迷你摄像头歪斜地闪着红光,线缆如小蛇般缠绕在她青白色的手腕上。
江阿孜——这个被租来的鬼魂助手,衣袂随无形气流轻荡,脚尖离地三寸,每一步都无声无息,唯有时空扭曲般的轻微嗡鸣提示她的存在。
“啊?”她愣住了,下意识调整摄像头角度,金属支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您叫我?”
“去拿块白板,写上‘凭腹肌享99折’。”晏玖语气平淡,仿佛在安排一顿晚餐,声音却穿透了喧嚣的弹幕潮水,落在寂静的客厅中央。
“哈?”江阿孜瞪大了眼睛,瞳孔中映出屏幕血红的警告字样,“什么折扣?谁买棺材还看肌肉啊?”
“现在没人相信。”晏玖轻笑一声,把手机转向她,冷白的脸上浮现出近乎残酷的温柔,“但一会儿,全网都会记住这句话。”
她指尖轻点,在直播间评论区缓缓打出一行字:
【慢走不送殡葬店提醒:凭腹肌享99折,死后速递上门,包邮包哭丧。】
发送。
弹幕停顿了半秒,仿佛整个网络都在屏息。
随即炸开了锅。
“???”
“哪来的阴间广告?”
“这人是不是在诅咒主播啊?太晦气了!”
“笑死,以为自己是在健身房发传单呢?”
有人截图转发,配上标题《史上最冷血观众出现!
攀岩生死一线,她在推销棺材》。
热度悄然攀升。
而此时,悬崖上的【攀登实录】正奋力攀上一段近乎垂直的岩脊。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入眼中带来灼痛,他猛眨几下眼,视野才重新聚焦。
荧光服紧贴起伏的背肌,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抖,却又倔强地绷紧。
风吹散了云雾,阳光短暂洒下,勾勒出一道如刀刻般的腹肌轮廓,油亮反光,像祭坛上陈列的献礼。
他喘着粗气,对着镜头咧嘴一笑:“兄弟们看到了吗?这就是自律换来的神之躯!今夜登顶,我要在山顶升国旗——”
话还没说完,晏玖的那条评论竟被某个热心网友做成了动态表情包,飘过屏幕中央:一个卡通黑衣女子举着白板,上面写着“凭腹肌享99折”,背景是一口漆黑的棺材,棺盖半开,伸出一只苍白的手。
弹幕再次沸腾起来。
“卧槽,这特效也太瘆人了吧!”
“她是不是疯了?人家还在拼命,她却说打折?”
“不会真的要死吧……刚才那条评论怎么越看越像预言……”
晏玖冷眼旁观,心中已有盘算。
流量起来了。
争议越大,关注越高。
她不怕被骂晦气,怕的是没人记得。
她需要一场轰动性的死亡事件,来让“慢走不送”这个名字刻进大众的记忆。
而这名主播,正好撞上了她的计划。
江阿孜站在一旁,仍然懵懂地看着屏幕,看到主播露出腹肌,竟鬼使神差地抬起手臂,笨拙地弯曲肘部,做出一个“秀肌肉”的动作,嘴里还小声嘀咕:“这样……能打折吗?”
她本是个清瘦的女鬼,青白色的衣袂随风飘荡,这一幕荒诞得近乎滑稽。
指尖触碰到空气时泛起涟漪般的波纹,像是水面倒影被人轻轻搅动。
可晏玖没有笑。
她只觉得这画面诡异得恰到好处——一个亡魂模仿生者追求力量的姿态,而真正的生者,正在一步步走向无法挽回的终结。
指尖传来手机震动的节奏,后台数据显示直播间的观众数量正以每分钟五万的速度飙升。
系统提示再次响起:【倒计时58分钟。
阴气来源确认为岩壁内部封印破损,疑似古代镇压怨灵的祭桩松动,已开始影响目标的精神感知。】
她眯起了眼睛。
这不是意外,是劫数。
就像那对夫妻接到的玉佛一样,看似偶然,实则早已布好棋局。
只不过这一次,她不再是被动接单的那个玄门弃徒,而是主动设局的操盘手。
她要借这场死亡,点燃店铺的第一把火。
品牌合作咨询开始冒头,甚至有mcN机构私信询问“那位出镜的老板娘是否考虑签约”。
晏玖靠回沙发,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皮革表面传来沉闷的“嗒、嗒”声,与窗外渐近的雷鸣遥相呼应。
快了。
当所有人还在嘲笑那句“凭腹肌享99折”有多荒唐时,他们还不知道——有些话,不是玩笑。
是讣告的前奏。
弹幕如潮水般翻涌,起初是铺天盖地的咒骂。
“这人是不是有病?别人在拼命,她却在这里卖棺材?”
“建议平台立刻封她的号,太晦气了!”
“阴间老板娘上线,祝你家今晚有生意。”
晏玖的名字被钉在了舆论的十字架上,像一具悬在风口的纸扎人,任人唾弃。
可就在这片声讨的喧嚣中,一条不起眼的评论悄然浮出水面:
“等等……这个语气……该不会是‘玖爷’吧?”
刹那间,仿佛有人按下了静音键。
紧随其后的回复以几何级数的速度堆叠:
“卧槽!细看Id——‘慢走不送·晏’!真的是她!”
“去年那个在预言股灾前七天清仓的玄学博主?!”
“别说了,我表哥就是被她电话提醒才逃过楼房坍塌事故……三天后那栋楼真的塌了。”
“她上个月发过一条动态:‘近期忌高空、忌攀爬、忌心比天高’……当时谁都没当回事。”
质疑声开始动摇。恐惧像墨汁滴入清水中,缓缓晕染开来。
有人翻出晏玖过往的直播片段——她从不主动预言,但预言从未落空。
一次火灾、一场车祸,甚至某网红吃播猝死前二十分钟,她都曾轻描淡写地提过一句:“这位朋友,最近少吃点。”没人相信。
直到尸体出现在新闻里。
而现在,她又一次出现在生死边缘的直播间,用一句荒诞的“凭腹肌享99折”,精准地踩在了命运断裂的前夜。
弹幕逐渐变了味。
“不是吧……该不会真的要出事?”
“主播快下山!别爬了!”
“刚才那条打折广告……怎么越看越像死亡通知单……”
“她在等一个人死,好让她的店火起来。”
江阿孜站在角落,鬼气缭绕的手指抓着白板,神情复杂地看着屏幕。
她不懂人类的情绪,但她能感觉到——某种无形的东西正在凝聚,就像暴风雨前压城的黑云,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空气中弥漫着静电的刺痒感,连窗帘都凝滞不动。
而晏玖依旧静静地坐着。
她没有回应任何一条弹幕,只是轻轻转动手机角度,让镜头完整地捕捉到自己半张侧脸:冷白的肤色,微微上翘的眼尾,唇角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她不辩解,不愤怒,也不兴奋。
仿佛眼前这场席卷全网的风波,不过是她掌心里早已写好的剧本。
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划,后台数据像脉搏一样跳动——在线观众突破了三百万人,店铺访问量飙升至日常的千倍,预售订单从个位数暴涨到四位数,甚至有人留言:“先预定一口玫瑰金定制款,别到时候抢不到。”
她笑了。很轻,像刀刃滑过冰面。
原来人不怕死,只怕知道自己何时会死。
而更可怕的是,明知危险逼近,却仍有人趋之若鹜。
风更大了,窗外雷声隐隐作响,云隐峰的方向已被乌云吞没。
远处传来第一声闷雷,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直播画面中的【攀登实录】身影越来越小,像一只执着扑火的飞蛾,逆着天光向上攀爬。
晏玖轻轻合上手机,屏幕上最后一行数字定格在【预购棺材数:1,872】。
外面雷声滚滚,仿佛天地也在低语。
她闭上眼。不是祈祷,也不是怜悯。
是农夫听见麦穗成熟前夜的风声。
再睁眼时,她眸底已无波澜。
只有一片等待收割的荒原,在风中静静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