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细密如针,扎在青石板上溅起微小的水花。
空气中弥漫着湿土与焚香混合的气息,从殡仪馆深处飘出的纸钱灰烬随风打着旋儿,落在楚濋发梢,像一场无声的雪。
车门打开的瞬间,楚濋几乎是从后座滚下来的。
她顾不得伞,也顾不得脚下湿滑的地砖,鞋跟一打滑,膝盖重重磕了一下,可她毫无知觉——只是死死攥着手机,指节泛白,仿佛那块冰冷的屏幕是维系现实的最后一根线。
直播已经结束,可她的指尖仍停留在回放键上,一遍遍重播着晏玖转身的那一幕——黑色长袍翻飞,衣角划破雨帘,如同乌鸦振翅;那一双眼睛,目光如利刃,割裂阴云,直刺她灵魂深处。
“爸……妈……”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你们说的那个‘早夭’的姑姑……她没死。”
楚家夫妇站在殡仪馆外的台阶下,神色复杂。
母亲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话来,只是抬手抹了把脸,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
父亲重重叹了口气,掌心温热地拍了拍女儿肩膀:“进去吧,该见的,总要见。”
楚濋脚步虚浮地跟着父母走进庭院。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断续的节奏,像某种古老的咒语。
每一滴都砸进她耳膜,放大心跳声。
而就在那片雨幕中央,站着那个她追了三年直播、奉为“死亡女神”的主播“玖爷”。
此刻,那人正缓缓转过身。
四目相对的一瞬,空气凝固。
雷声闷响,远处一道闪电劈开天际,照亮她苍白的脸。
晏玖瞳孔骤缩。
不是因为认出了血缘,而是腕间系统突然炸开猩红警报:
【 警报等级:红色 】
「血脉共鸣触发!」
「亲缘识别度97.3% —— 极可能为直系血亲(姐妹\/兄妹)」
「警告:情感波动阈值临近临界点」
“直系血亲?”她心头猛地一震,“我哪来的姐姐妹妹?”
可这数据不会错……除非——这个女孩真是……?
她没动。
楚濋却猛地冲上前,一把抱住她的手臂,触感冰凉潮湿,像抓住一根救命浮木。
“姐!你是我的姐姐对不对?我是濋啊!楚濋!你不记得我了吗?”声音带着哭腔,颤抖得几乎破碎。
晏玖僵住。
这不是任务提示,也不是灵异事件预警——这是她二十年来第一次被人喊“姐”。
她低头看去。
女孩眼眶通红,发梢滴水,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像只淋湿的小狗,紧紧扒拉着她的袖子,生怕一松手就会再次失去。
荒唐。
晏玖嘴角扯了扯,想冷笑,却发现肌肉僵硬。
她靠预言死亡起家,用棺材换命,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哭着扑进她怀里,叫她“姐姐”。
“谁准你碰我的?”她忽然一把扣住楚濋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对方痛呼出声。
声音低沉如刀锋划过耳膜,“在我这儿,不是撒娇就能认亲的地方。”
楚濋不放,反而挣扎着往前凑:“我不放!你要是敢走,我就跪下磕头!我在直播间刷了十万火箭,你说不定还认得我Id!我是‘我是楚濋呀’啊!”
晏玖眯眼:“你打赏过我?”
“三个榜一大哥轮流替我垫的!”楚濋哽咽,“我说我要找亲人,他们全帮我许愿了……还有人烧符求签,说你一定会回来……”
晏玖沉默了一秒。
她想推开,可手腕却被攥得更紧。
指尖微微发抖,她终于别过头去,语气依旧冰冷:“别抱。再靠近一步,我就走。”
——那是她唯一知道的拒绝方式,也是最笨拙的接受前奏。
这时,楚母终于忍不住上前,双手捧着一个红木匣子,声音哽咽:“玖儿……这是你出生时戴的长命锁,我们一直留着……你说你小时候发烧,非要埋在老宅后院桃树下才肯退烧,我们都依你……后来你‘走了’,我们不敢动那棵树……每年清明,都偷偷去祭拜……”
她说不下去了,眼泪簌簌落下,砸在匣子上,渗进木纹。
晏玖看着那把铜锈斑驳的锁,指尖轻轻抚过锁面刻着的“晏氏玖娘 长命百岁”八字,忽然鼻尖一酸。
她记起来了。
那年她五岁,夜里梦见自己被黑雾拖进地底,醒来便哭着说“我要死了”。
师父说她是天生通幽体,阳寿薄如纸,活不过七岁。
父母不信,请道士做法,最后只能将她送入深山修道。
他们以为她死了。
可她只是被命运选中,提前踏入了阴阳交界之地。
而现在,这些人捧着记忆和愧疚站在她面前,像捧着一堆她从未敢奢望的暖火。
父亲笨拙地递来一把黑伞:“外面冷,进屋说……家里……给你留了房间。”
晏玖没接伞,也没动。
但她笑了。
很轻,很淡,像是雨后初晴的第一缕光,转瞬即逝,却真实存在。
她终于开口,声音低哑:“……你们,为什么不找我?”
这一句,问的是父母,也是命运。
楚濋抹了把脸,小声嘟囔:“找了啊……可当年道观说你坐化了,骨灰都撒了……我们连坟都没有……”
晏玖闭了闭眼。
原来不是抛弃,是误会。
是生死一线间的错位。
她忽然觉得累。
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心被一点点撬开后的空荡与酸涩。
就在这时,手腕内侧再度震动。
系统机械音响起,却不再带推销口吻:
【 警报等级:橙色 】
「检测到高危情绪波动」
「建议执行‘清心境咒’或开启‘情感屏蔽模式’(限时免费试用)」
“闭嘴。”晏玖低声骂了一句,却不再像从前那样斩钉截铁。
她抬头,望着这家人,忽然觉得这雨,也没那么冷了。
楚濋小心翼翼凑过来,试探地拉她衣角:“姐……你能直播带我一次吗?就一次!我想看你现场算一个人什么时候死!太帅了!”
晏玖瞥她一眼:“你想看人死亡预告?”
“嗯!”楚濋双眼放光,“我同学都说你是都市传说!有人说你是鬼,有人说你是神,还有人说你是政府秘密培养的超能力者……”
“那你呢?”晏玖问。
楚濋认真地说:“我觉得……你是救过很多人的人。”
晏玖怔住。
片刻后,她轻轻推开妹妹的手,转身走向门外。
“跟我来。”她说。
身后,楚濋惊喜地跳起来:“真的?你要带我出道?”
晏玖没回答,只留下一句风中的冷笑:“带你见识点真东西。”
雨渐停。
天空裂开一道灰白缝隙,路灯次第亮起,映在积水的路面上,像一条通往人间的星河。
她迈出殡仪馆铁门,脚步缓慢却坚定。
那些温暖的记忆太烫,她还不习惯捧在手里。
她需要一点人间烟火,来压住胸腔里翻涌的情绪。
三站路外,熟悉的油锅声传来。
滋啦——
臭豆腐在滚油中翻腾,表皮鼓起金黄气泡,香气混着辣椒酱的辛辣钻入鼻腔。
那个总给她多加辣酱的大婶,还在老地方支着摊子。
“丫头,今天怎么湿成这样?”大婶笑着递来纸巾,指尖粗糙却温暖。
“淋了点雨。”她坐下,声音轻得像梦呓,“来份加辣双蛋。”
她咬下一口,外酥里嫩,辣意顺着舌尖窜上鼻腔,眼尾微红。
热油的触感还残留在唇边,胃里渐渐升起一股暖流。
手机震动。来电显示:前经纪人,王胖子。
她盯着屏幕看了三秒,然后,笑了。
晏玖接起电话的瞬间,王胖子尖利的声音便炸了过来:“晏玖!你他妈跑哪儿去了?违约金你知道多少吗?老子给你捧了三年,说走就走?!”
她慢条斯理咽下最后一口,才开口,声音凉得像雨后未干的砖石:“王胖子,你知道死刑犯临刑前最怕什么吗?”
“啊?你发什么疯——”
“就怕刽子手迟到。”她勾唇,眼神轻蔑,“你现在,就是在等死。”
话音落,手指一划——拉黑。干脆利落,连系统都愣了一瞬。
夜风拂过,她靠在摊边小凳上,火光映着侧脸,半明半暗。
那笑容不减,却渐渐沉了下来。
直到手机震动再次响起,不是来电——而是系统幽幽弹出提示:
「检测到高危命劫波动」
目标锁定:当前交互对象
预计存活倒计时:06:00:00
——请宿主谨慎交互。
她抬眼,看向正笑着给她多舀一勺酱的大婶,目光骤然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