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地打在废墟的断墙残瓦上,像无数细小的指节敲着棺材板。
水珠顺着焦黑的屋梁滑落,在坑洼的地面积起一圈圈墨色涟漪,映出破碎的天光。
寒气裹着湿意钻进衣领,冷得人骨缝发紧。
晏玖站在原地,背影笔直如刀削,黑衣被雨水浸透,紧贴脊骨,仿佛一尊不肯低头的守陵人。
风掠过她肩头,带起几缕湿发,像冥纸飘在祭坛边缘。
江阿孜的话还悬在空中,带着一丝近乎哀求的颤抖:“那只狗……能不能收下?”
她没回头。
大狗蜷缩在焦木堆旁,浑身湿透,原本蓬松的毛发烧得七零八落,露出一块块溃烂般的皮肉,触手可感的热度从伤口蒸腾而出,混着焦糊与血腥的气息。
左耳只剩半截焦边,右眼蒙着灰白雾膜,像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残魂。
它不动,也不叫,只用仅存的那只琥珀色眼睛盯着晏玖的背影,瞳孔深处有光在颤——不是恐惧,是某种更复杂的、近乎执念的东西。
那目光沉得像压住胸口的石碑,听得见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我说了,慢走不送。”晏玖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刃刮过铁棺,“收养?我这儿是殡仪馆,不是流浪狗收容所。它活下来是命大,可命大不代表能赖上我。”
江阿孜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晏玖脾气硬,可也知道她心软得厉害——否则当年就不会为了一个失踪的师兄,把自己搭进这趟浑水里。
马微微皱眉,想说什么,却被江阿孜轻轻拉住袖角。
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里,他指尖微颤,仿佛触到了某种熟悉的温度。
大狗忽然动了。
它挣扎着站起来,前腿一瘸一拐,硬是拖着身子往前挪了几步,然后,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缓缓趴下,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像是骨头撞上了冻土,又像是一记叩魂的钟音。
“呜……”低哑的呜咽从喉间挤出,像是在哭,又像是在忏悔。
那声音粗糙得刮过耳膜,让人心底泛起一阵酸涩的麻。
这一招够狠——死里逃生的灵犬当众磕头乞命,谁看了不得心疼三分?
可晏玖只是冷笑一声,抬脚就走。
“装得挺像。”她头也不回,语气讥诮,“火场里逃出来的狗,哪来的力气演苦情戏?你那眼神,根本不像求生,倒像是……等我出现。”
大狗身形猛地一僵,头仍贴着地,但那只独眼里,光芒骤然熄灭,如同烛火被风吹灭的最后一瞬。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晏玖脚步停在三米外,伞沿微倾,遮住她半张脸,只留下一道锋利的侧影,“那场火,是你自己引的吧?借运阵爆裂时的灵气波动,刚好能掩盖你撕开灵脉的痕迹——上次灵脉异动的数据曲线,和这次完全吻合。”
空气瞬间凝固。
江阿孜呼吸一滞,马微微瞳孔骤缩。
大狗终于抬起头,灰白的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唇,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呜噜声,像是在辩解,又像是在笑。
那笑声震动胸腔,带着一种非人的共鸣。
晏玖转身,一步步走回来,靴子踩在积水里,溅起一圈圈墨色涟漪,每一步都像踏在心跳的间隙。
她蹲下身,与那狗平视,指尖抬起它的下巴,力道不容抗拒。
冰冷的指甲擦过烧伤的皮肉,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我不收废物。”她一字一顿,“更不收居心叵测的东西。你要跟我走,就得明白一件事——我不是救世主,我是收尸人。你若背叛,我就煮了你,做一锅狗肉火锅,祭给那些被你害死的灵。”
大狗浑身一震,肌肉绷紧,几乎要后退。
可就在这一刻,晏玖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了它烧伤的头顶。
动作极轻,像怕碰碎什么。
掌心传来粗糙焦毛的触感,温热的血流在皮下缓慢搏动,仿佛一颗不肯停歇的心。
雨水顺着她的指缝滑落,滴在犬首焦黑的皮毛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像墨迹渗入旧信。
那一瞬,她的目光似乎软了一瞬,快得没人捕捉到。
“但我给你一次机会。”她低声说,只有近在咫尺的大狗能听见,“不是因为你可怜,是因为有人替你求了情。”
她说完,站起身,将伞往江阿孜那边偏了偏。
“带它去后院,清洗伤口,上药。别让它死在我馆门口——晦气。”
江阿孜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忙不迭点头:“好!我这就去!”
马微微看着晏玖远去的背影,忍不住低声道:“你真打算留它?”
晏玖没回答,只淡淡说了句:“灵犬通幽,能在九渊遁形卷发动时强行破阵而出,说明它体内有古契。这样的‘工具’,扔了可惜。”
话是这么说,可她袖中手指,却无意识摩挲着方才那枚青铜面具上的刻字:【命债难偿,唯血代薪】。
她想起那伽罗消失前的眼神——不是绝望,而是解脱。
而那八个字,是他在闭棺前夜,用匕首一点点刻上去的。
他说:“你会恨我骗你,但别忘了,你也欠着命。”
而这条狗……为何偏偏出现在那一刻?
回到馆内,晏玖脱下湿衣,换上一身素黑长袍,点燃三支安魂香,置于案前。
青烟袅袅升起,在空中扭曲成模糊的人形轮廓,又悄然散去。
她凝视良久,终于转身,拿起手机。
直播界面刚亮起,弹幕便如潮水般涌来:
【馆长!刚才那个传送阵是不是传说中的九渊遁形?】
【狗哥磕头那一幕我哭了……它到底什么来头?】
【听说灵犬能通阴阳,不会以后要成精了吧?】
晏玖面无表情地扫过屏幕,正欲关闭打赏榜单,余光却忽然一顿。
页面角落,一条结算提示悄然浮现:
【本次直播收益:38,200元;平台抽成:26,740元(70%)】
她指尖一顿。
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随即,她点开合作协议页面,快速翻阅条款,目光如刀,逐字审视。
几秒后,她勾选“独家签约”,点击确认。
系统提示音清脆响起。
下一瞬,账户余额跳动,一笔巨额入账,同时跳出一行金色提示:
【恭喜达成顶级主播特权,所有打赏收益100%归属主播本人。】
晏玖盯着那行字,非但没有喜色,反而眸光渐冷。
太顺利了。
高抽成、低曝光、突然开放的独家通道……这一切,像是一张早已铺好的网。
她缓缓合上手机,望向窗外雨幕。
那里,一只独眼的大狗正被江阿孜小心翼翼地擦洗伤口。
听到动静,它忽然抬起头。
雨丝斜织,玻璃模糊,可那琥珀色的眼瞳依旧穿透水雾,直直望来。
晏玖没有移开视线。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她的手缓缓探入袖中,指尖触到冰冷的青铜面具,
拇指沿着那行刻痕缓缓滑过——【命债难偿,唯血代薪】。
终于,她低语出声,声音轻得像落在水面的一根羽毛:
“想用人情拴住我?”
“那就看看,是谁先被炖成火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