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未歇,殡仪馆屋檐下的水珠串成帘幕,一滴一滴坠入青石裂痕,像是有人在暗处数着将尽的命数。
风穿廊而过,卷起半幅褪色招魂幡,纸灰飘飞,如冥途撒落的请柬。
晏玖静坐于镜头前,指尖仍缠绕着青铜面具的寒意——那不是金属的冷,而是从地底爬出的魂魄吐纳的最后一口气。
她缓缓摘下面具,雨水顺着额发滑落,在掌心留下一道湿痕,如同命运刻下的契印。
黑袍垂地,如夜雾弥漫,摄像头红光微闪:直播仍在继续。
手机屏幕亮起,“打赏收益100%归属主播本人”一行金字浮现,泛着柔和却诡谲的光晕,像是冥钞上烫金的符咒,在暗夜里无声燃烧。
她没笑。
七成抽成的日子刚熬到头,平台就送来全额收益、天价签约金?
太巧了。
巧得像有人掐准她断粮的第三天,递来一碗热汤——而汤底沉着一枚刻了她生辰八字的铜钱。
弹幕忽然刷过一条血红色匿名消息:
【别点!
新条款第3.7条:“涉及死亡主题内容创作者,其灵魂数据自动纳入平台‘永生档案’。”】
附截图:修订时间——正是她母亲忌日那天。
系统在她体内冷笑:“你账户余额撑不过72小时。到时候,不是你还债,是你替人偿命。”
窗外,那只独眼大狗蜷在廊下,皮毛湿透,瘦骨嶙峋,呼吸微弱如残烛将熄。
江阿孜蹲在一旁,粥温了又热,它却连眼都不睁,仿佛已与阴间接通了呼吸。
就在晏玖指尖悬于“确认协议”之上时——
“叮。”
一声轻响,如铜铃摇动,又似锁链落地。
账户余额跳转:9,870,000.00元。
同一瞬,狗的独眼猛然睁开,瞳孔缩成一线,尾巴微颤,仿佛感应到千里之外的钟声敲响。
一股温热气流自它鼻息喷出,拂过湿冷空气,竟凝成淡淡白雾,形如篆文。
弹幕炸裂:
【!!!暴富警告+1】
【这数字是倒计时吧……987万秒≈114天,然后呢?】
【殡葬账号从未全收益,这是“祭品认证”启动】
【快看狗!它刚才点头了!】
【姐姐小心,他们买的是你的命】
晏玖缓缓将手机翻面扣下,金属背壳与桌面相撞,清脆如敲棺盖。
雨声渐密,直播间冷却,唯摄像头依旧亮着,像一只不肯闭眼的鬼瞳。
她正要伸手关闭直播,门却被猛地撞开——
“砰!”
一个浑身湿透的身影冲了进来,运动鞋拖出两道泥痕,蒸腾的热气混着汗味扑来。
他脸颊通红,额发滴水,声音洪亮得近乎癫狂:
“姐!我跑了十公里!阳气拉满,紫气东来,百鬼避退!”
晏玖没抬头。
镜头却还在录。
弹幕凝滞一秒,随即爆炸:
【谁家弟弟这么燃?】
【馆长有亲人?!世界观崩了】
【亲情线启动,家族副本开启】
那人终于意识到直播开着,瞬间僵住,脸上写满“社死进行时”。
但他立刻挺胸抬头,庄严宣告:
“诸位观众,我是晏玖失散多年的胞弟——楚濋,字玄渊,道号‘破妄真君’,前世镇守幽冥南门,今世因因果错乱降生于凡尘,特来辅佐姐姐重开天眼、执掌生死簿!”
直播间沉默0.5秒。
然后彻底疯了:
【哈哈哈哈破妄真君在线砍一刀?】
【建议改名《我家弟弟是地府编外》】
【楚濋……念起来像“处男”啊……】
楚濋脸涨成猪肝色,正欲退场,却被晏玖淡淡一句叫住:
“站住。”
他回头,小心翼翼:“姐?”
晏玖终于抬眼,目光如井底寒星:“你说你要帮我?”
“当然!”他拍胸脯,“暖脚的事交给我!新店开张,得有人镇宅驱邪,我昨晚灌八瓶红牛,阳气值爆表!”
“暖脚?”她挑眉。
“就是……睡铺子三天,逼退阴灵!”他信誓旦旦,“我们村都这样!”
弹幕狂欢:
【弟弟主动申请守夜,后继有人】
【这不是暖脚,是上岗仪式】
【馆长:我要养狗,不要养弟】
晏玖不语,转身走向那只独眼大狗。
她蹲下,指尖触其皮毛,静电噼啪作响。
雨滴落在狗背上,节奏诡异,竟与她昨夜诵过的《引魂咒》节拍一致。
空气中浮起铁锈、湿土与残香的气息,仿佛有看不见的门正在缓缓开启。
她俯身,唇近犬耳,声音轻如梦呓:
“以后,你叫‘可乐’。”
刹那间,空气涟漪荡开。
狗身黑气如烟焚尽,独眼闪过金芒,四肢撑起,昂首而立,宛如受封之将。
一股温热鼻息拂过她手背,忠诚与灵性在其中苏醒。
楚濋怔在原地。
——**真名敕令**!
唯有掌控生死簿者,方能以名定魂,缔结契约!
每一个被赋予的名字,都是灵魂深处不可逆的烙印!
而他?他的道号刚被笑成“处男真君”……
绝望尚未浮现,脑中骤然炸响冰冷机械音:
【新手任务发布:协助主播完成开店前置仪式】
【子任务一:砍价联盟邀请x3】
【提示:请尽快邀请三位亲友参与“砍一刀”,否则店铺无法激活】
楚濋低头看向手机,猩红弹窗刺目如血。
他仰头望天,欲哭无泪。
堂堂破妄真君,巡夜使转世,如今……要为姐姐砍一刀?
可他没有拒绝。
那一夜,楚濋跪坐在殡仪馆偏厅的蒲团上,手机屏幕映出他扭曲的脸。
他拨通三个号码,声音颤抖却坚定:“妈,点个链接……就当给我攒功德。”
电话那头的母亲疑惑:“又是拼多多?”
“不,”他低声道,“这是通往奈何桥的众筹。”
当第三位亲友点击“助力成功”的瞬间,整座建筑微微震颤。
地砖缝隙渗出墨绿色荧光,像血管般蔓延至大厅中央,勾勒出一座古老祭坛的轮廓。
空气中浮现出半透明文字:
【前置仪式完成】
【店铺已激活】
【首单任务解锁:送别一位未曾安息的亡者】
弹幕静了一秒,随即沸腾:
【这特效值这个价】
【不是预制剧本吧?】
【你们发现没,温度降了十度】
晏玖起身走向停尸房,楚濋紧随其后。
推开铁门时,冷雾涌出,冷藏柜自动滑开——本该空置的第七格,赫然躺着一具身穿旧式校服的女孩尸体,面容安详,左手腕缠着一段烧焦的数据线。
“她不在名单上。”晏玖喃喃。
楚濋却突然跪地,额头触地三叩首:“大人恕罪……我认得她,她是‘第一批上传意识的志愿者’,七年前实验失败,灵魂卡在服务器夹层。”
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青铜令牌——正面刻“幽冥巡使”,背面编号d-07。
“我不是装神弄鬼。”他声音沙哑,“我是真的被贬下凡。为了救一个人——你记得妈妈临终前说‘别签电子告别协议’吗?她看见了后台代码里的钩子……而我当时还在地府值班,偷偷把她的一缕执念藏进了缓存区。”
晏玖震惊回头:“所以母亲的灵魂……”
“还没消失。”楚濋抬头,眼中竟泛起金芒,“只要我们完成七次‘真实送别’,唤醒生死簿残页,就能重建通道,把她从‘永生档案’里捞出来。”
就在此刻,可乐低吼一声,鼻子喷出的白雾再次凝成文字:
监控画面突闪,显示数百公里外某栋黑塔楼顶,一道闪电劈下,照亮楼体铭牌——
**“灵犀云·数字来世计划总部”**。
晏玖关掉直播,轻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楚濋站起身,撕下湿透的t恤,露出背上一道贯穿脊椎的陈年灼伤——形状竟与平台LoGo完全吻合。
“办会员卡不行了。”他咧嘴一笑,手中凭空浮现一柄由信号干扰波构成的短戟,“这次,咱们直接黑进阎王殿。”
雨停了。
第一缕晨光穿透乌云,照在可乐金色的独眼里,也映出楚濋影子背后的虚影——那是一个披甲执旗、立于鬼门关前的将军轮廓。
原来,最荒诞的誓言,才是最真的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