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车碾过最后一道青石阶,停在楚家老宅门前。
晏玖推门下车,风从山口灌下来,卷起她裙角的一缕黑纱,像幽魂指尖轻拂而过。
寒意顺着小腿攀爬,裙摆贴肤的触感微凉如湿纸。
她站在台阶下,仰头望着那扇雕龙描凤的朱漆大门——门楣高耸,仿佛要刺入铅灰色天空。
两侧灯笼低垂,纸钱随风打着旋儿,一片枯黄的符纸啪地贴上她的鞋尖,发出轻微的“嗒”声。
家丁低头避视,仆妇交头接耳,窸窣私语如蚁群爬过枯叶,却无人上前迎接。
她没急着进屋,而是低头看了眼腕上的符绳——那原本微烫的触感,此刻竟隐隐发颤,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轻轻叩击了三下。
皮肤下的脉搏与符绳共振,泛起一阵酥麻的刺痛。
三声,凶兆。
她抬眸望向正厅,朱漆大门敞开着,像一张蓄势待吐的嘴,吞吐着檀香与死寂交织的气息。
堂内香烟袅袅,供桌上摆满了金箔包的糕点、红绸裹的果篮,一派祥瑞气象。
可这热闹之下,却静得诡异,连烛火都不曾晃动,仿佛所有人都在等一个人来打破平衡。
而她,正是那个不该来的人。
高跟鞋踩上青石台阶,每一步都像敲在人心上,鞋跟与石面碰撞出清脆的“嗒、嗒”声,在空旷庭院中回荡,惊起檐角一只乌鸦,“呱”地一声掠入灰云。
她刚踏入厅中,还未落座,楚三姑便率先发难。
“哟,咱们的‘馆长小姐’可算来了。”她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吹了口气,声音拖得又细又长,“这身黑裙是赶着去主持哪位贵人的葬礼?重阳祭祖穿这个,也不怕冲了祖先的祥瑞?”
满堂窸窣。
有人低头抿嘴偷笑,有人假装整理供果,眼角余光却全往这边瞟。
晏玖脚步未停,径直走向主位旁的空椅,语气平静如深潭:“我师父说过,穿最庄重的衣服来见最重要的人——无论是生是死。”
“哼!”楚三姑猛地放下茶盏,瓷底磕在案几上发出刺耳一响,茶水溅出,落在供果上,留下一道蜿蜒水痕。
“你那师父早化成灰了,还嘴硬?今日祭礼由我主理,规矩不能废!你是外姓人,凭什么站在我楚家宗祠前头?莫不是以为认祖归宗就能一步登天?连磕头顺序都不懂,也配称一声‘大小姐’?”
这话一出,空气骤然凝固。
连楚妈想劝都不敢开口,只悄悄攥紧了手帕,指节泛白。
楚爸眉头微皱,却尚未发作。
众人屏息,只等看这位刚进门的新小姐是忍气吞声,还是当场炸裂。
就在寂静压到极致时,晏玖忽然笑了。
她转身从随身小包里拎出一个粉色儿童水杯,杯身印着卡通骷髅头,上面还贴着张便利贴:【每日阴气摄入量达标】。
“要不要喝口水再吵?”她把水杯举到楚三姑面前,笑意盈盈,“我看你嗓子都快冒烟了。”
全场哑然。
楚三姑脸皮一抽:“你——你说什么?”
晏玖不答,转而蹲下身。
门槛边,一只胖乎乎的柯基蜷着打盹,项圈上还挂着半块没吃完的供饼。
她熟练地将水杯卡进狗项圈的d形扣里——那位置原本挂着一个写着“招财”的红布牌,已被她顺手扯下扔进了香炉灰中。
她顺手揉了揉可乐狗的耳朵,毛发蓬松温热,指尖传来细微的呼噜声。
“乖,这是你的新饭盆,以后三姑说话太多的时候,你就用它接口水。”
狗晃了晃脑袋,水杯叮当作响,像丧钟轻摇。
一瞬间,整间厅堂陷入死寂。
有人差点喷出口中的茶,有人死死捂住嘴生怕笑出声。
堂外窗纸上,映着好几个踮脚张望的人影,窸窣私语如风吹落叶。
楚三姑气得指尖发抖,脸色由红转青:“你……你竟敢如此无礼!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装什么大小姐?命格孤煞,克亲克友,难怪晏家不要你,晏师也早早死于非命!”
话音落地,杀机毕现。
这句话,才是真正淬了毒的刀。
晏玖的动作顿住了。
就在这时,腕间一凉——符绳悄然裂开一线,像血丝渗入黑纱。
她缓缓抬头,目光如冰锥般钉在楚三姑脸上,嘴角仍挂着笑,可那笑意早已不达眼底。
“哦?”她轻声道,“说到回家时间……三姑,你老公昨晚几点回的?我记得他上个月就调去临市分公司了吧?”
楚三姑瞳孔一缩。
“怎么,担心他在外头有人?”晏玖歪了歪头,语气温柔得近乎怜悯,“其实不用愁,太平间闲着也是闲着,位置宽敞,wi-Fi还免费,要是哪天你想约他深夜谈心……我可以给你打八折。”
“你——!!”楚三姑猛地拍桌而起,胸口剧烈起伏,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你这贱……”
“哎呀,”晏玖倏地换上一副无辜表情,眨眨眼,“我说的是事实嘛。不信你可以问我系统。”
话音刚落,楚三姑口袋里的手机猛地一震。
她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赫然跳出一条陌生公众号消息:
【您关注的“玖逝殡葬”已为您生成专属套餐:双人火化+骨灰盒刻字立碑服务,现享八折优惠】。
配图竟是她和丈夫的照片剪影,背景是焚化炉,火焰舔舐着“恩爱百年”的电子横幅。
全场再度陷入诡异沉默。
有人低头偷偷看了眼手机,果然收到一条来自“玖逝殡葬服务”的模板消息,附带二维码和一句温馨提示:【人生终有归处,提前预定享VIp待遇】。
楚妈扶额,楚爸眼角抽搐,连楚思思这种养女都忍不住低头掩嘴。
这哪是道歉?这是借系统之口,把羞辱打包反哺回去!
就在楚三姑呼吸急促、眼看要气出毛病时,堂上最高处,一道苍老却沉稳的声音终于响起。
“够了。”
所有人立刻噤声。
楚老爷子拄着拐杖从偏厅走出,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鹰。
他扫视一圈,最终落在晏玖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今日重阳,祭祖为先。家丑不必外扬。”
晏玖垂下眼帘,乖乖站定,像一朵被风吹低的黑玫瑰。
可没人注意到,她指尖轻轻摩挲着腕间符绳,低声呢喃了一句,只有自己听得见:
“师父,你看,他们终于开始怕我了。”
楚老爷子话音落下,满堂寂然。
晏玖微微垂首,长睫低覆,仿佛方才那番锋利言辞与她毫无干系。
她轻轻抚平裙摆褶皱,嗓音软糯:“爷爷教训得是,我记住了。”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其实我都自动屏蔽辱骂的,毕竟师父说过,情绪波动太大会影响阴气吸收效率。”
众人一愣,随即品出味来——这不是认错,是把全场都划进了“噪音源”。
楚妈险些呛住,楚爸眼神微闪,连一向面无表情的楚老爷子都不由自主捏紧拐杖,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这哪是乖巧?
分明是以退为进,用最甜的语气扎最狠的刀。
晏玖抬眼时眸光清亮,唇角微扬,似天真未凿,可那笑意深处,却像埋着一口看不见的棺。
忽然,一阵穿堂风掠过供桌,三支燃至半截的长寿香齐齐熄灭,灰烬扑簌落下。
没人敢动,也没人敢言。
只有檐角铜铃轻响了一声,像是谁在黑暗中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