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开启的瞬间,冷风如刀割般灌入,带着停尸间特有的金属锈味与福尔马林的刺鼻气息。
晏玖站在门口,风衣下摆被气流掀起,轻轻拍打在小腿上,像一片悬在生死线上的黑羽,在昏黄应急灯下投出摇曳的影。
她能感觉到颈后寒毛竖起——不是因为冷,而是那股从地底渗出的阴气,正顺着通风管道爬行。
郎宗壹就站在走廊尽头,双手插在深灰色西装裤兜里,皮鞋锃亮,映着顶灯幽光。
他整个人藏在逆光中,面容模糊,唯有那双眼睛清晰得骇人,平静得不像活人,瞳孔深处仿佛沉着两枚冷却的铅弹。
“郎局长亲自来接我?”晏玖笑了,声音轻得像在讲一个玩笑,呼出的白雾在空气中短暂凝结,“我还以为你们特殊局只抓鬼,不抓人呢。”
“我们抓的从来不是鬼。”郎宗壹缓步走近,皮鞋踩在防滑地砖上,发出规律而冷硬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敲在神经末梢,“是披着人皮、搅乱阴阳秩序的东西。”
他目光扫过她手中的乌木骰子,六面刻痕泛着暗红,像是浸过血;又落在她背包上露出一角的人皮面具——那张脸还在渗血丝,黏腻的液体沿着布料边缘缓缓滑落,在地面留下微不可察的湿痕,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着,仿佛死前最后一刻仍在笑。
晏玖耸肩,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这可是合法回收品,殡仪馆签了授权书的。哦对了,您要发票?抱歉,阴间消费不开发票,税嘛——我倒是交了,灵魂增值税还没开征而已。”
“哦?”郎宗壹挑眉,指尖在裤兜边缘轻轻摩挲,“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死者颅骨内壁刻着《葬神经》残篇?而你在缝合面部时,用的是失传已久的‘引魂针法’?”
空气一凝,连通风口的嗡鸣都骤然消失。
晏玖指尖微动,朱砂笔在袖中悄然滑出半寸,笔尖抵住掌心,带来一丝灼热的触感。
但她只是歪头笑了笑,发丝擦过耳际,带起一阵微痒:“哎呀,您也知道《葬神经》?真难得。我还以为除了我师父,全世界都当它是封建迷信呢。”
“别装傻。”郎宗壹靠近一步,声音压低,喉音沉得几乎融入背景杂音,“你三年前从玄门除名,档案被封。可就在你消失的那段时间,七省接连出现离奇命案——尸体完整,却无魂魄归阴。有人说是‘借尸续命’,也有人说……是你在收集‘容器’。”
晏玖眨了眨眼,睫毛轻颤,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事:“所以您怀疑我杀了人,还顺手把魂魄吃了?郎局,您是不是最近通宵太多,脑子有点恍?”
她说完,竟从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塑料瓶挤压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水珠顺着唇角滑落,滴在风衣领口,晕开一小片深色。
动作自然得仿佛在接受采访。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脏已经沉到谷底,像坠入一口无底井,每一次跳动都震得肋骨发麻。
他知道《葬神经》。
他还知道引魂针。
更糟的是——他提到了“容器”。
这些事,不该出现在官方记录里。
郎宗壹盯着她的眼睛,忽然换了个语气:“晏玖,我知道你在查你师兄的事。”
这一句,如刀破雾,带着霜刃般的寒意直刺而来。
晏玖瞳孔微缩,指尖猛地收紧,朱砂笔在掌心划出一道隐痛。
“但我劝你收手。”他继续道,声音竟带了一丝罕见的低柔,像某种压抑已久的叹息,“有些门,推开之后,就再也关不上了。”
她冷笑,舌尖抵住上颚,尝到一丝铁锈味:“所以您这是好心提醒?还是威胁?”
“是警告。”他收回视线,抬手示意身后的特勤人员,“带她走。配合调查,不会为难。”
晏玖没反抗,任由两名穿黑色战术服的人上前架住她手臂,手套粗糙的织物摩擦着皮肤,力道精准却不粗暴,像押送一件精密仪器。
临出门前,她回头看了眼停尸间,通风口已空无一物——佘良走了。
也好。她不需要观众。
外面寒风扑面,卷着细碎雨粒砸在脸上,冰凉刺骨。
她被推进一辆黑色SUV,车门关闭的刹那,隔绝了最后一缕月光,车内顿时陷入一片压抑的昏暗。
发动机启动,低沉的轰鸣透过座椅传入脊椎。
警车驶上深夜的城市高架,霓虹如血流淌在窗外,被雨水扭曲成流动的光河。
广告牌上,一只机械乌鸦正扇动翅膀,播报明日天气,电子音断续杂音:“……降水概率……87%……注意……高空坠物……”
晏玖坐在后座中央,两侧是沉默的特勤,前方驾驶座开着单向隔音玻璃,映出她模糊的倒影。
只有副驾的郎宗壹能与她对话。
“说吧,”他转身看着她,手里拿着平板调出几张照片,屏幕冷光映在他镜片上,“这张人脸皮上的微型刺青,属于‘玫瑰十字会’分支。他们十年前就被列为境外邪教。你怎么拿到的?”
晏玖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皮革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做梦梦到的。”
“第三次了。”郎宗壹淡淡道,“你在不同案件现场留下相同手法,像是故意让我们追查你。”
“哎哟,您太高看我啦。”她笑出声,笑声在封闭空间里显得格外空灵,“我要真想隐藏,您现在连我呼吸频率都测不到。至于这些……”她指了指屏幕,“都是客户自愿捐赠的遗体附属物,合规经营,童叟无欺。”
“客户?”郎宗壹眯眼,“你直播卖棺材,附赠‘死亡预言’服务。上周三,你预告一名建材商将在周五死于高空坠物——结果应验了。”
“巧合。”她摊手,手腕碰撞发出清脆的金属轻响——袖中朱砂笔未收,“我那天猜了十个行业,总得蒙中一个吧?如果我能预知死亡,为什么不阻止它?我又不是不想救人。”
“可你只公布了他一个人的名字。”
车内陷入死寂。
雨滴开始密集敲打车窗,划出扭曲的光痕。
晏玖望着外面飞逝的广告牌,机械乌鸦的翅膀在雨中闪烁红光。
片刻后,她忽然问道:“你们监测到红色棋盘异象了吗?”
话出口那一秒,她就知道自己失策了。
郎宗壹眼神骤然锐利:“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立刻改口,装作不经意地撩了下发丝,指尖微微发颤,“最近熬夜太多,老做怪梦。梦见下棋,红格子,走一步,死一人……挺吓人的。”
郎宗壹盯着她许久,忽然笑了:“晏玖,你知道为什么我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吗?”
她没答,只觉后颈汗毛再次竖起。
“因为我从不追问真相。”他声音低沉,像从地底传来,“我只观察谁最怕别人知道真相。”
车驶入一栋隐蔽建筑,地下三层,金属门自动开启,液压装置发出“嘶”的泄气声。
走廊两侧布满生物识别摄像头,中央控制室的红灯不停闪烁。
晏玖被带往审讯室途中,余光瞥见监控墙上闪过一段模糊影像——那段影像只有三秒,角标显示来源:北纬39.7°,加密代号“夜莺”。
画面中,某个废弃教堂地下室,地面赫然绘着巨大红格棋盘,角落站着一个穿长袍的身影,背对镜头,手中握着一枚黑色王后。
她脚步微顿,鞋跟磕在地砖上发出短促“咔”声。
郎宗壹察觉,回头看了她一眼。
两人对视刹那,皆未言语。
但彼此心知肚明:
有些游戏,已经开始。
而规则,远比表面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