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竹山村像一具刚被剖开的尸体,湿漉漉地摊在晨光里。
山雾未散,裹着血腥与焦土的气息,在林间缓缓游走——那气味浓得几乎能舔到舌尖,铁锈混着腐草,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像是内脏在暗处缓慢腐败。
青石阶上血迹斑斑,昨夜激战的余波仍残留在每一片落叶之下;踩上去时,枯叶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如同头骨被碾过。
指尖拂过石栏,触到的是黏腻的冷泥与尚未干涸的血浆,滑腻中带着砂砾般的颗粒感。
晏玖站在地窖口,黑伞斜撑,身影修长而冷峻。
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她脚边汇成一圈微颤的水纹,倒映出她毫无波动的脸。
她低头看了眼脚下蜷缩的人——司婆,曾经村中人人敬拜的“神婆”,如今满脸淤青、四肢被符纸封印,像条脱了鳞的蛇般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她的呼吸粗重而断续,喉间咯咯作响,仿佛肺里灌满了沙。
晏玖抬脚,不轻不重地踹了过去。
鞋尖触到肋骨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朽木断裂。
“醒了。”
司婆猛地抽搐,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呜咽,浑浊的眼睛挣扎着聚焦。
可当她看清眼前之人时,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见了真正的阴差。
晏玖俯身,指尖挑起她的下巴——那皮肤干皱如树皮,触感粗糙冰冷,指甲边缘还嵌着朱砂与灰烬混合的残渣。
她的声音轻得像在讲情人间的私语:“你说你算准了天机,能通阴阳,怎么没算到自己会跪在这儿,等着被押进十八层地狱?”
她直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青铜镜。
镜面泛起涟漪般的微光,一行文字浮现其上:【连接成功——加密频道已启】。
片刻后,机械女声低鸣响起:“收到。目标身份确认?现场影像传输?”
晏玖将铜镜对准地窖内部。
一道幽蓝光芒掠过残破祭坛、染血的童鞋、墙上密密麻麻用朱砂写就的招魂咒文——那些字迹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出灼热的气息,连空气都扭曲起来。
数据无声上传。
视频那头,马微微正端着咖啡的手一顿,差点泼出来。
她迅速环顾四周,确认办公室无人后压低声音:“……你说谁?!司婆?你活捉的?!”
“不然呢?”晏玖冷笑,目光扫过地窖深处,“你们查了三年的人口失踪案,源头就埋在这儿。不止是拐卖妇女儿童,还有献祭炼魂。她不是什么神婆,是吃人肉长大的老蛀虫。”
马微微脸色发白,手指微微发抖。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打开录音权限并接通加密频道:“我现在上报,请特勤组立即出动,封锁全村,所有人不得离村一步!记住,必须活口!上面要的是证据链闭环!”
“放心。”晏玖淡淡道,“我留她一口气,就是为了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庙塌了。”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脚步声。
万莹父亲跌跌撞撞冲来,脸上满是泥污和惊惶,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角,刺痛却不敢擦。
他昨晚躲在祠堂后头,听见动静却不敢上前,直到此刻才敢现身。
“晏小姐!”他喘着粗气,“我女儿……万莹……她真的没事吗?你昨天说她逃出去了,是不是真的?!”
晏玖关掉通讯,缓缓转头看他。
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变了——不再是刚才面对司婆时的戏谑与锋利,而是某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像是深渊本身睁开的眼睛。
万莹父亲一个踉跄,竟被这目光钉在原地,双腿发软,膝盖砸进泥水里,溅起的泥点打在他颤抖的嘴唇上。
“你以为她是自己逃的?”晏玖一步步走近,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刮过耳膜,“她在十二岁那年就被标记为‘净体’,每逢月圆就要被灌药清魂,用来稳定鼓中怨灵。三年前,她趁一次外村道士做法时偷跑,结果被抓回来,打断了一条腿——她的尸体被埋在后山槐树下,魂魄困在这片山林整整三年。”
男人嘴唇剧烈颤抖:“我……我不知道……他们说那是修行……是赐福……”
“赐福?”晏玖嗤笑一声,反手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扔在他脸上。
照片边缘已被雨水泡烂,但依稀可见墙上的刻痕——那是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遗书。
“这是她在地窖里写的,‘爸爸,我不想再疼了。如果你还活着,请别烧纸钱给我,我没脸收。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病死的,我是被他们——’”
后面的字已被血迹糊住,看不清。
男人双膝彻底跪倒,砸进泥水中。
“我不敢啊……”他喃喃,“我若反抗,全家都会死……我只是想保住娘和小儿子……我以为……我以为她早就……”
“你以为?”晏玖冷冷打断,雨水顺着她的伞沿滴落,正好砸在男人肩头,一滴,又一滴,像丧钟的节奏,“你女儿为了不连累你,宁愿自己承认偷窃供品,被罚跪三日三夜,只为换你一句问话的机会。可你做了什么?你烧香求她‘安心受训’,你说她是‘祖宗选中的贵女’。”
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近乎耳语,温热的气息拂过男人冻僵的耳廓:“而就在昨夜,她的魂借雷雨显形,被人拖进后山时,嘴里还在喊‘爸爸救我’。”
万莹父亲浑身剧震,像是被雷劈中。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混着雨水疯狂滚落,砸在泥地上,溅起一朵朵细小的血花。
整座山村静得可怕。
风穿过枯枝,发出细微的呜咽,像孩子在梦中啜泣。
晏玖不再看他,转身望向那面曾囚禁百魂的鼓。
它依旧安静,但鼓皮下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搏动,如同心跳——每一次震动都让脚下的土地微微震颤,仿佛大地也在吞咽痛苦。
也知道,有些债,还不止于此。
只是现在,轮到另一场清算开始了。
忽然,整片山林陷入诡异的静谧。
风停了,雨滴悬在半空,落叶停滞在坠落途中。
青石阶上的血水缓缓逆流,汇聚成一圈幽光。
就在死寂之中,一团白影自雾中浮出——
梦娘是从雾里走出来的。
没有人听见她的脚步,也没有人看见她何时现身。
她就那样静静地立在地窖口的阴影边缘,白衣如纸,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
雨水穿过她的身体,落在地上,却没有声响。
她目光扫过跪在泥中的万莹父亲,嘴角缓缓扬起一丝冷笑,轻得像风,却冷得刺骨。
“你哭什么?”她开口,声音空灵而遥远,像是从井底传来,“三年前你女儿被拖进地窖时,你怎么不哭?她指甲抠进墙缝、血流满面地写下遗书时,你怎么不来?现在倒有脸在这儿流泪?”
男人浑身一颤,头垂得更低,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
梦娘却不肯放过他。
“你以为装聋作哑就能保全家人?你以为闭上眼,罪就不沾手了?可你每烧一炷香,每磕一个头,都是在往她魂上压石头。你说她是贵女——呵,贵到连死都要替你们全村赎罪!”
她向前一步,白裙拂过血迹斑斑的石阶,宛如鬼魅逼近。
每一寸移动都带起一阵阴寒,空气中凝结出细小的霜晶,附着在石缝之间。
“沉默不是无辜,是共谋。你不是受害者,你是帮凶。”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进人心。连晏玖都不由侧目,眸色微沉。
她知道梦娘恨。
这恨不是一日积成,而是百魂千怨堆砌而成。
那些被献祭的孩子、被拐卖的母亲、被炼化成阴仆的亡灵……他们的痛,全都寄宿在这具残存的阴灵体内。
而此刻,梦娘不只是在审判一个人,是在清算整个山村的良知。
【叮——任务完成反馈:特勤组已出发,预计8分钟抵达。】
晏玖收起铜镜,目光投向山道尽头。
雾霭深处,一抹猩红忽隐忽现,似有警灯穿透薄雾。
她还未开口——
突然,山外传来第一声尖锐的警笛,撕破晨雾!
紧接着是引擎轰鸣与无线电呼叫,一队黑色特勤车辆如铁流般冲破村口封锁线。
全副武装的人员迅速散开,破门、制伏、上铐,动作干脆利落。
村民从屋里被驱赶出来,有人怒吼,有人咒骂。
“谁告的密?!老子剁了你全家!”
“肯定是外来的妖女!烧了她!把她扔进鼓里祭天!”
叫嚣声此起彼伏,可当他们看清地窖前那一幕——司婆瘫在地上,晏玖黑伞独立,梦娘立于幽影之间——许多人突然噤声,仿佛终于意识到,这座山上的夜,再也遮不住了。
混乱中,万莹父亲缓缓站起身。
他抹去脸上混着血污的雨水,一步步走向最近的警察,双手伸前,没有挣扎,没有辩解。
“我认罪。”他的声音沙哑却清晰,“我知情不报,纵容恶行……我愿承担一切刑罚,请把我关在最底层,让我替她赎罪。”
警察迟疑了一瞬,还是给他戴上了手铐。
金属扣合的“咔嗒”声,在清晨格外清冷,回荡在每一个人心头。
他被带走时,竟回头看了眼地窖方向,眼神复杂如深渊回望。
然后,轻轻闭了眼,像卸下千斤重担。
晏玖静静看着这一切,未阻拦,也未言语。
就在此时,腕间系统忽地轻震。
【叮——新任务触发:楚家灵堂,限时抵达。】
她眸光微敛,收伞转身。
黑衣掠过湿漉漉的青石,步履无声,仿佛从未存在。
而百里之外,楚家老宅。
灵堂内烛火摇曳,白幡低垂,香烟袅袅。
守夜人昏昏欲睡,忽然惊醒——供桌上的长明灯,竟自行熄灭。
数息之后,火焰幽幽复燃,颜色却成了病态的青绿。
外面,乌云聚拢,遮住了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