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内,檀香袅袅升腾,如丝如缕缠绕梁柱,纸钱灰烬似雪纷飞,在烛火映照下泛着幽黄微光。
烛芯噼啪轻响,光影在众人脸上投下摇曳的暗斑,仿佛连空气都凝滞成霜。
柳生动了。
他缓缓从座椅上起身,意大利手工西装肩线笔挺,金丝边眼镜在烛焰中泛起冷冽寒芒,腕间那块百达翡丽折射出一道刺目的光,像刀锋划过寂静。
他整了整领带,动作一丝不苟,如同即将登台宣读判决书。
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刻意穿透哀乐低回:“爸走得太突然,家里总得有人站出来主持大局。”
众人目光齐刷刷钉在他身上——有惊愕,有错愕,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我作为柳家次子,虽在外留学,但心系家族。”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供桌上父亲遗像,语气竟无半分悲戚,“这些年我一直靠奖学金和打工维持生活,经济压力很大。现在父亲离世,家族资产理应重新分配,我希望能优先获得南城那套别墅的继承权——毕竟,学生身份特殊,政策上有倾斜先例。”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缕香烟忽然扭曲如蛇,旋即断裂。
空气仿佛被抽空。
随即,低语四起。
【???这是灵堂还是法院开庭?】
【兄弟,你爸刚走,你在争房产?】
【笑死,还“政策倾斜”……你是来办丧事的还是来走流程的?】
【这人脑子是不是被富贵烧坏了?】
直播间的弹幕几乎要冲破屏幕。
晏玖站在角落阴影里,指尖藏于宽袖之中,触感冰凉如玉。
她能嗅到檀香深处渗出的一丝腐气,听见自己脉搏在耳畔沉稳跳动。
她的面色未变,眼底却掠过一丝讥诮。
她看着柳生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心中冷笑:啃老一族还标榜自立,真是阴气养出来的妄念都比他清醒。
她终于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却像一把薄刃划过绸缎:“有些人啊,活着不知敬畏,死了还得抢供桌下的风水位。”
全场一静。
柳生猛地转头看向她,眉头紧锁:“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晏玖轻抬眸,唇角微扬,指尖无意拂过供桌边缘,触到一抹湿冷——那是香炉溢出的灰烬,带着亡魂不甘的余温,“只是好奇,一个连亡者最后一程都要算计的人,晚上睡觉时,会不会梦见老爷子站在床头,问你要遗产税?”
话音落地,四周倒吸冷气声此起彼伏。
楚濋眼神一亮,抱着怀里的小团子楚念快步上前,站在晏玖身侧,朗声道:“我姐说得对!我们楚家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从不让人在灵前闹笑话!”
小团子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举起小手:“叔叔,爷爷在天上看着呢,不能吵架哦~”
童音清脆,如露滴坠入寒潭,荡开一圈涟漪。
烛火随之轻轻一颤,映得香灰微微浮动,仿佛连亡魂也暂息怒意。
宾客们紧绷的肩头悄然松弛,有人低头掩嘴,摄影师本能地调转镜头——就在这刹那温情流淌之际,柳生的脸却涨成猪肝色,眼中怒焰翻腾。
他的脸色由红转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刚要反驳,忽然——
一道黑影掠至身侧。
柳非不知何时已逼近,一手如铁钳般扣住他肩膀,另一手猛地将他往下压!
“砰!”
膝盖重重磕在蒲团上,发出沉闷声响,震得香炉轻晃,几粒香灰簌簌落下。
柳非居高临下,眼神冷得能割肉剔骨:“你还有脸提‘孝’字?老爷子临终前三次想见你,你说在准备论文答辩;葬礼前一天你还发朋友圈晒米其林晚餐,配文‘自由的味道’。”
柳生挣扎着抬头,脖颈青筋暴起:“那是私人行程!我又没说我不难过!”
“难过?”柳非冷笑,一字一顿,“你难过的方式,就是在他断气当晚转账五百万给某网红主播打赏?”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晏玖瞳孔微缩。
识海中系统警报狂响:【警告!
命格污染等级提升至‘赤’!
检测到契约崩解倒计时启动,源点位于……骨灰盒内部!】
她眸光一凛,指尖在袖中悄然掐算天机。
不行。
此刻出手,只会惊动幕后之手,更可能激化契魂反扑,伤及无辜。
唯有等它彻底现身,才能斩草除根。
但她必须掌控节奏——不能再让这场闹剧继续播下去。
柳生浑身一僵,显然没料到此事会被当众揭穿。
他嘴唇哆嗦,眼中闪过恐惧,却又强撑着不肯低头:“我……我是为了调节情绪!你们懂什么?留学生心理压力有多大?!”
“压力大?”柳非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钉,“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每次打赏的那个账号,Ip地址都在国内?而且,和老爷子生前最后一个通话记录,来自同一个基站?”
柳生猛然一震,瞳孔剧烈收缩。
他想挣脱,却发现身体如同被锁在无形牢笼中,动弹不得。
柳非的手掌看似普通,实则暗含镇魂之力,压的不只是他的肩,更是他体内那股躁动的黑气。
那一层淡黑色雾气此刻剧烈翻涌,仿佛有东西正试图从他七窍中钻出。
晏玖眯起眼。
不是附身,也不是夺舍……更像是某种契约正在崩解。
而柳非,似乎知道些什么。
就在这死寂般的对峙中,柳生忽然仰起头,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委屈与执拗——
“你们……你们根本不知道我有多难!”
“每月……每月只有一万块生活费,我要付房租、请保姆、维持社交圈体面……我只是想过得像个人样而已!”
话音落下,灵堂陷入诡异的沉默。
晏玖眉梢一挑。
楚濋脸色骤变。
她攥紧了怀中小团子的手,指节泛白。一万块?
她上个月找父亲要两千零花钱都被驳回,理由是“思思刚买了爱马仕,家里预算紧张”。
而眼前这个腕表亮得能照出人影的男人,竟在老爷子灵前,以“经济困难”为由索要南城别墅,还嫌生活费太少?
委屈像毒藤般缠绕心脏,越收越紧。
她嘴唇微微颤抖,眼中浮起一层薄雾,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泪来。
不是因为伤心——而是愤怒。
对不公的愤怒,对虚伪的愤怒,更对自己一直以来忍让退缩的愤怒。
“姐……”她转向晏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们……是不是天生就该低人一等?”
晏玖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目光早已越过人群,落在供桌中央那尊乌木骨灰盒上。
就在柳生话音落下的刹那,族谱残卷在香灰下忽然轻颤了一下,一页泛黄纸角自行掀起,露出一行褪色的朱砂批注:“次房血脉,引鬼入门……”
不待人细看,一阵阴风掠过,纸页复归平静。
片刻后,骨灰盒缝隙中渗出一丝极淡的青灰色烟气,如蛇行草隙,触地即散,那是怨念凝成的“息”,是亡魂不甘的呼吸。
系统再次急促预警:【契魂活性增强,倒计时:00:05:00】
她眸光一凛。
下一瞬,晏玖抬手一挥,袖中符纸无声燃尽,化作一道无形涟漪扩散开来。
直播间画面猛地一黑,所有镜头戛然而止,连摄影师都只觉眼前一花,设备自动关机。
众人愕然回头,只见晏玖已缓步上前,指尖轻抚供桌边缘,动作看似随意,实则已在桌面布下一道“噤声结界”。
“吵够了。”她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压下了所有私语与躁动,“死人听着烦。”
全场寂静。
柳非仍制住柳生,眉头微蹙,显然也察觉到了空气中那股异样的凝滞。
他目光扫过晏玖,又落向骨灰盒,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忌惮。
而柳生,自言自语般喃喃:“我只是……想活得体面一点……你们懂什么……国外的圈子,不吃米其林会被嘲笑……我不打赏她,她就会去找别人……”
他语无伦次,眼神涣散,额角渗出冷汗,仿佛正被某种无形之物啃噬神智。
那层黑气在他七窍周围盘旋,竟开始渗入皮下,如同活物般游走。
晏玖眯眼细看——那不是普通的阴煞,是“契魂”,以血脉为引,以贪欲为饵,借丧事之秽气滋生壮大。
一旦彻底觉醒,便不再是争夺家产这么简单的事了。
她缓缓后退一步,指尖在袖中掐算天机,唇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
灵堂重归寂静,只剩烛火噼啪作响。
宾客们面面相觑,心头莫名发寒,仿佛有双眼睛,正从看不见的地方,冷冷注视着每一个人。
风未动,帘未掀。
唯有骨灰盒前的一盏长明灯,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