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未歇,林间小径被雨水冲刷得泥泞不堪,浑浊的水流在低洼处汇成暗红的小溪,仿佛大地渗出的血。
枯叶在风中翻卷,沙沙作响,像无数亡魂低语,在潮湿的空气中回荡着不祥的余音。
火焰尚未熄灭,空气中仍残留着红衣女子消散时的气息——硫磺与檀香交织,如同葬礼的余烬,缭绕在每个人的鼻尖。
就在执法组众人望着那抹猩红踏火而去的身影怔然失神之际,一道突兀的声音撕开了沉寂——
“哟,这火放得挺大啊……先知老头,你是不是又偷偷改剧本了?笑点这么low,难怪观众跑光了。”
话音落下,一道纤细身影从林影深处踱步而出。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黑色夹克,布面已被雨水浸透,紧贴肩胛,勾勒出瘦削却蕴藏力量的轮廓;裤脚卷到小腿,露出沾满泥浆的帆布鞋,每一步落下,都溅起细碎的水花,触感黏腻而沉重。
一头乌黑长发随意扎成马尾,几缕湿发贴在额角,雨水顺着她的颧骨滑落,滴在唇角,冰凉如泪,又似血珠凝而不坠。
可嘴角却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像一名误入神域的流浪诗人,手里甚至还拎着半瓶冰镇可乐——铝罐表面凝结的水珠滑过指缝,带来一丝刺骨的寒意。
晏玖。
她就这么晃荡着走出来,步伐懒散,脚步声轻得几乎被雨声吞没,眼神却如刀锋扫过全场,带着金属般的冷光。
执法组众人僵立原地,符枪微颤,掌心已被冷汗浸湿;有年轻道士嘴唇微动,几乎要念出驱邪咒,却被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死死扼住喉咙。
可晏玖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她的目光,早已锁定了躲在树影后方、正欲悄然撤离的那个女人——那伽罗。
紫色长袍裹身,布料在风雨中猎猎作响,指尖尚残留着未散的灵力波动,空气中有种焦灼的腥甜,像是刚行过献祭。
眉心一点赤色朱砂,在昏暗中幽幽发亮,宛如活物之眼。
若非晏玖出现得太突然,她此刻早已遁入密林,彻底消失在这片混乱之中。
“哎?”晏玖歪了歪头,像是才发现目标,声音轻松得仿佛谈论天气,可每个字都钉进骨髓,“这不是我们家逃单的老客户吗?五十块都不给,就想活着跑路?”
语气戏谑,却无端让人脊背发凉。
那伽罗脸色骤变。
她不是没听过这个名字。
“晏玖”——近三个月来横空出世的神秘主播,靠预言死亡爆红网络,直播卖棺材,每一场都精准得令人胆寒。
有人说她是骗子,有人说是妖,更有人传她根本不是活人。
而传说中,她手中的牌不是玩具,而是用死者执念凝成的契约之书——一张牌,便是一条命债。
而现在,这个人正叼着可乐拉环,冲她笑:“转我50,不然我不介意把你名字挂进‘本月凶宅预售榜’。”
荒诞至极。
可那伽罗却笑不出来。
她瞳孔微缩,指节悄然收紧,掌心传来皮革剑柄的粗糙触感。
身为阿修罗族最后的血脉之一,她曾在南疆祭坛屠尽一城术士,也曾独战三大门派联手而不败。
她不信命,不信鬼神,只信手中之力。
于是——动了。
没有多余废话,右手猛地一划,空中瞬间凝结出一道紫金色阵纹,如同盛开的彼岸花,层层叠叠向晏玖笼罩而去。
阵成刹那,空间扭曲,灵气逆流,连雨水都被排斥在外,形成一圈真空领域——那是传说中的“拘魂锁魄阵”,一旦被困,七窍渗血,神魂寸断!
执法组众人脸色发白,有人几乎跪倒。
可晏玖只是歪了歪头,像是听见了一声蚊鸣。
“哦?”她低语,“老掉牙的东西。”
两指轻夹黑桃A,随意一弹——
“啵。”
一声轻响。
那庞大阵法,竟像肥皂泡一样,轻轻一碰就碎了。
纸牌旋转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漆黑轨迹,稳稳钉入地面。
牌面朝上——黑桃A,但诡异的是,原本的花纹竟缓缓扭曲变形,化作一朵盛放的黑色曼陀罗,花瓣舒展间,透出森然死气,散发出腐土与焚香混合的气息,令人作呕又无法移开视线。
那伽罗呼吸一滞。
那是……死兆之相!
能映照灵魂本质的禁术!
唯有精通命理与殡葬秘法者才可施展!
“原来如此。”晏玖终于停下脚步,可乐罐捏扁扔在一旁,发出清脆的“咔”声,声音也冷了下来,“阿修罗族,嗜杀成性,以怨为食,靠吞噬他人命运壮大自身……难怪最近几场意外事故背后都有你的气息。”
她缓缓抬头,目光如冰刃刺来:“你说,我要不要把你做成今年第一款限量版‘堕魔收藏棺’?带自动净化怨念功能——支持阴间分期付款。”
那伽罗浑身一凛。
不是因为威胁,而是因为——晏玖的眼神变了。
之前的戏谑、玩世不恭全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贪婪的兴奋,像是猎人终于找到了那只传说中的凶兽,既期待又克制,带着致命的耐心。
这种眼神……她只在古老的图腾壁画中见过。
那是,狩魂者看猎物的眼神。
“你到底是谁?”那伽罗厉声开口,声音已带上一丝颤抖。
“我是谁?”晏玖笑了,笑容却不再温暖,“我是收账的。”
她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掌心浮现出一副虚幻扑克牌,一张张翻转而过,每一张都闪现不同人的面孔——有死于车祸的年轻人,有坠楼的商人,还有刚刚葬身火海的道士们。
那是她的“收尸簿”——用死者的执念凝成的契约之牌。
“他们都欠我一笔钱。”她低声说,“而你……是你让他们死的。”
雨更大了。
风卷起晏玖的衣角,猎猎作响,布料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向前踏出一步,大地竟随之震颤一分。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像是坟土翻新,又似香烛燃尽,是死亡临近的味道,带着潮湿的霉味与骨灰的粉尘感。
那伽罗猛地咬破舌尖,鲜血喷洒空中,双手疾速结印,一层厚重的紫色光幕在周身升起,脚下落叶无风自动,围成第二重防御阵法。
她不信邪。
她不信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女孩,真能看穿她的来历,破解她的术法,甚至……主宰她的生死。
可当她再次抬眼,却发现晏玖已经不在原地。
再察觉时,那人已站在她头顶上方三尺虚空,居高临下,仿佛审判者降临。
衣袂翻飞,雨水在她周身三寸外自动蒸发,蒸腾起淡淡的白雾,带着焦糖与铁锈混合的气味。
“你知道为什么阿修罗灭族了吗?”晏玖轻声问,语气平静得可怕,“因为他们忘了——总有人,专门收拾你们这种……赖账的。”
暴雨如注,林间小径上的泥水翻涌成河,仿佛大地也在为即将到来的杀伐颤抖。
那伽罗瞳孔骤缩,背脊一寒——晏玖已立于虚空之上,宛如冥府来使。
她尚未反应,一股无形压力自天而降,如山岳倾塌,狠狠砸向她的肩颈,肌肉瞬间酸胀欲裂。
她猛地侧身翻滚,掌心拍地,紫焰炸裂,一道血色符纹在地面疾速蔓延,化作八瓣莲形阵法,竟硬生生将那股威压震散三分。
可这只是刹那喘息。
“跑啊?”晏玖轻笑一声,声音不大,却穿透雨幕,直刺耳膜,“刚才不是挺能溜的?怎么,转我50这一步,比登天还难?”
话音未落,她右手微扬,掌中虚幻扑克牌倏然激射而出!
第一张——黑桃3,划破空气,如刀锋横斩,带起一阵刺耳的撕裂声。
那伽罗仓促抬手,紫光凝盾,却被纸牌贯穿如腐纸,余劲擦过脸颊,留下一道渗血的红痕,火辣辣地疼。
第二张——方块J,旋转着钉入她脚边泥土,牌面瞬间扭曲,化作一只枯手破土而出,五指如钩,直抓脚踝!
冰冷的触感让皮肤瞬间起栗。
她怒吼一声,反手劈出一道灵刃,将那鬼手斩断。
可断口处黑雾弥漫,迅速凝聚成半张人脸,无声狞笑,带着腐烂的腥气,吓得她心头剧颤。
第三张——红心q,悄无声息绕至身后,贴上后心。
“轰!”
一股阴冷气息从脊椎直冲脑门,那伽罗闷哼一声,体内灵力竟如退潮般紊乱溃散,四肢发麻,仿佛被抽走了生命之源。
她终于明白——这些纸牌并非单纯攻击,而是封命锁魂的殡葬禁术,每一张都对应一场死亡预告,每一击都在抽取她的“生时”。
“你……到底用了什么邪法?”她咬牙嘶吼,指尖发抖。
晏玖缓缓落下,鞋尖轻点泥泞,一步步逼近。
雨水顺着她额前碎发滑落,滴在唇角,像泪,又像血。
“邪法?”她歪头一笑,眼神却冷得能冻住灵魂,“我只是在做本职工作——讨债。”
她抬起左手,轻轻一勾,三张已出手的纸牌竟自行拔地而起,悬浮半空,围绕那伽罗缓缓旋转,形成一个倒置的棺椁轮廓。
黑雾缭绕,隐约可见无数冤魂在其中哀嚎扭曲,耳边响起低语、哭泣、骨骼断裂的脆响,令人精神几近崩溃。
那伽罗浑身一僵,本能催动阿修罗族秘传——轮回之眼!
眉心朱砂骤然亮起,赤芒如刀,割裂雨幕。
她要窥视晏玖命格,寻其破绽,逆命反杀!
可当视线触及对方身影时,轮回之眼竟剧烈震颤,仿佛撞上一面无底深渊。
她看到的不是命运线,也不是气运流转,而是千万条交错重叠的终焉之路——每一具棺材里都躺着一个“晏玖”,每一个都在死去,又每一个都没有真正死去……
她的意识瞬间被拖入无尽轮回,灵魂几乎撕裂。
“啊——!”
她惨叫一声,七窍渗出细血,轮回之眼当场崩裂,鲜血混着雨水蜿蜒而下,温热而腥咸。
恐惧,第一次真正爬上她的心头。
不是对力量的畏惧,而是对“存在”的否定。
这个人……不该活着。或者说,她早已不该存在于阳世。
“不要……”她踉跄后退,手中突然爆发出刺目紫光。
一柄通体暗金、镶嵌玫瑰十字纹路的长剑凭空浮现,剑身缠绕着无数怨灵哀嚎,竟是以百人精魄祭炼而成的本命剑·烬誓!
“这是我族最后的圣物!”她嘶声怒吼,剑锋直指晏玖,“就算你是冥府走狗,今日也得留下半条命!”
剑出,风止。
整片林子的雨水竟在一瞬间凝滞空中,随即被剑意撕成齑粉,化作白雾蒸腾,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烧灼的焦味。
那伽罗拼尽全力,一剑斩下!
剑光如瀑,带着焚魂灭魄之势,直劈晏玖头顶!
可晏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在抱怨天气太差、生意难做。
“又是这种‘舍生取义’的桥段?”她嘟囔着,右脚随意一踹——
不是格挡,不是闪避,就是一脚,直直踹向那毁灭剑光的中央。
“砰!!!”
巨响炸开,气浪掀翻十丈内所有树木,树皮剥落,枝干断裂,木屑如雨纷飞。
那伽罗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本命剑……被一只帆布鞋硬生生踹偏,剑锋斜插入地,轰出深坑,余波震裂方圆数米岩层。
而晏玖,稳稳落地,鞋尖一点泥尘都不曾沾染。
“我说了多少遍了?”她拍了拍裤腿,语气委屈巴巴,“现在年轻人,连五十块都舍不得给,还想搞这么大阵仗?”
她蹲下来,靠近那瘫坐在地、满脸惊骇的那伽罗,眨了眨眼:“要不这样,咱灵活点——把命当份子钱,怎么样?直播间刚上线的新套餐,买一送一,附赠超度服务。”
那伽罗浑身发抖,不是因为伤,而是因为笑。
晏玖越是说得轻松,她就越觉得恐怖。
这不像战斗,像屠宰前的调笑。
“我……我可以给你钱。”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十倍,不,百倍!你要多少都行!黄金、灵石、秘典……我都给你!只求你放过我这一次!”
晏玖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嘲讽,而是一种近乎温柔的笑意,像是看透了一切后的释然。
“不想要了。”她说。
那伽罗一怔。
“你说什么?”
“我说——”晏玖缓缓站起身,拍拍手,像是刚结束一场无关紧要的小游戏,“五十大洋,我现在不想要了。”
她转身欲走,脚步轻快,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街头偶遇的小小插曲。
可就在她迈出第三步时,声音轻轻飘来,落在那伽罗耳中,却如丧钟鸣响:
“但你要记住,欠债的,迟早要还。
我不急。
死人,最擅长等。”
雨,渐渐小了。
林中一片死寂,只有火场余烬在远处明灭,噼啪作响,像焦黑的手抓向夜空。
执法组众人依旧僵立不动,符枪垂地,无人敢动。
一名年轻道士低头看向地面——那里,三张纸牌正缓缓化作黑灰,随风卷起,如同送葬的冥纸。
那伽罗瘫坐在泥水之中,嘴角抽搐,眼中只剩空洞。
她终于明白,有些人不是来报仇的。
她们,是来收账的。
而她的名字,早已写在某本看不见的账册上,日期栏一片空白——因为死人从不催债,他们只等着时辰到来。
晏玖的身影消失在林深处。
唯有胸前口袋中,一朵干枯的太阳花,在湿冷的风中微微颤动,边缘卷曲,像是谁曾在掌心攥得太久,留下了永恒的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