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还在下。
废墟之上,湿冷的风卷着灰烬在断墙间游荡,像未散的魂。
空气中弥漫着焦木与铁锈混合的腥气,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灼喉的寒意。
雨滴砸在残垣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像是无数亡灵在低语。
晏玖站在雨幕中央,黑发贴着脸颊,水珠顺着颈线滑入衣领,激起一阵刺骨的凉意。
她的指尖仍残留着太阳花灰烬的粗粝触感,掌心那道红痕隐隐发烫,仿佛烙进了皮肉深处。
她目光一偏,锁定了废墟深处那两道藏匿已久的黑影——蜷缩在坍塌梁柱后的轮廓,在闪电掠过天际的一瞬,映出金属面具反光的冷芒。
“既然来了,何必躲得那么辛苦?”
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刀劈开雨帘,直插人心。
两名黑衣人僵住,彼此对视一眼,手已悄然摸向腰间符箓。
可他们动不了了。
下一瞬,晏玖已出现在左侧那人面前,快得连雨丝都来不及偏转。
她没用术法,没念咒语,只是抬手——
“啪!”
一记耳光抽得那人原地打了个旋,面具“咔”地裂开一道缝。
冰冷的雨水顺着裂缝渗入皮肉,激得他浑身一颤。
他踉跄后退,还没反应过来,晏玖的膝盖已狠狠顶进他腹部。
闷响炸起,那人弯成虾米,一口血混着雨水喷出,在泥水中溅开一朵暗红的花。
血腥味随风扩散,引来远处一只瘸腿黑犬惊恐地呜咽一声,迅速缩回断墙阴影里。
另一人刚抽出符纸,脚踝便被一股巨力拽住,整个人倒摔在地,后脑撞上碎石,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晏玖踩着他手腕,鞋底碾过符纸,灵光瞬间熄灭,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于雨中。
“你们主子呢?”她低头,语气平静得像在问今天吃了吗。
没人答。
她笑了,笑得极淡,却让马微微脊背发凉。
这不像审讯,像屠宰前的轻拍。
“行。”晏玖松开脚,蹲下身,一手掐住第一人的下巴,“我换个问题——你们怕疼吗?”
话音落,她猛地发力,硬生生将那张金属面具从对方脸上扯了下来!
皮肉撕裂声混在雨中几乎听不见,但那人凄厉的惨叫却刺破天际,震得檐角残冰簌簌坠落。
面具下是一张布满咒印的脸,皮肤龟裂如干涸河床,双眼泛白,像是常年不见天日的地底生物。
雨水落在那张脸上,竟不流淌,而是被咒纹吸噬般渗入皮下,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晏玖皱眉:“借运阵的活祭品?怪不得藏得这么深。”
她起身,转向第二个——那伽罗。
“轮到你了。”
“你敢!”那伽罗厉喝,声音沙哑,“阿修罗族不容亵渎!我乃——”
“你也配提‘族’字?”晏玖冷笑,“你们早被逐出八部众,靠偷命续运苟延残喘,现在还装什么高高在上?”
“闭嘴!你懂什么!我们才是正统!是你们这些伪善之徒毁了规矩!”
晏玖不怒反笑,一步步逼近。
雨水顺着她的袖口滴落,砸在地上形成一圈圈涟漪。
“规矩?你说的是拿活人当柴烧的规矩?还是把自己的脸都献给邪神换命的规矩?”
她忽然加速,一拳轰在那伽罗肩头,骨裂声清晰可闻,伴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哼。
那伽罗跪地,仍倔强仰头:“杀了我也没用……阵法早已启动……你救不了任何人……”
“我不救人。”晏玖俯身,指尖挑起她下巴,触到一片冰冷潮湿的肌肤,“我只是,讨厌有人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她五指收紧,猛然向上一掀——
“嗤啦!”
面具剥离,伴随着血肉撕裂的轻响。众人屏息。
那伽罗的脸暴露在雨中:苍白、瘦削,左半边脸颊竟是一张扭曲的人皮拼接而成,缝合处爬满暗紫色咒纹,右眼瞳孔缩成针尖,流转着不属于人类的幽绿光泽。
她怔住了。
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羞辱。
这张脸,她十年未曾示人。
这是背叛血脉的代价,是沦为工具的烙印。
她宁愿死,也不愿被人看见。
可现在,它赤裸裸地暴露在一个“外人”面前,在这场冰冷的雨里,在一群本该是蝼蚁的人眼前。
“啊啊啊啊——!!!”她突然爆吼,双手抱头,指甲深深抠进头皮,鲜血混着雨水蜿蜒而下,“别看!都给我闭眼!!”
江阿孜别过头,不忍再看。
马微微眯起眼,心头震动:那是失传的“蜕面咒”痕迹……但传说此术只能由长老会施加。
若她脸上也有,难道……她是被放逐的罪人?
还是……用自己的血逆练了禁术?
晏玖冷冷看着她崩溃,像看一只终于挣脱笼子却发现外面也是牢狱的困兽。
“借运阵的核心是谁?”她再度逼问。
那伽罗却只是颤抖,嘴里喃喃:“我不是叛徒……我不是……我是为了复兴……”
晏玖俯身,指尖尚未触及那伽罗额头——
忽见她怀中金光一闪,似有符纸自行燃烧,热浪扑面而来,连雨滴都在空中蒸发成雾。
“不好!”马微微惊呼,“快退!”
话音未落,金光已暴涨成柱,卷轴凭空浮现,古老符文旋转成环,勾勒出传送阵的轮廓。
地面裂开细纹,灰烬逆飞而起,围绕光柱盘旋如龙。
那伽罗已被卷入漩涡,身影迅速模糊。
晏玖伸手欲抓,只捞到一片残破的衣角。
金光消散,原地只剩一枚碎裂的玉扣,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腥甜气息——像是陈年血块混着香灰的味道。
雨还在下,可方才的喧嚣与癫狂仿佛一场幻梦。
马微微拄着断木站稳,脸色凝重:“那卷轴……我曾在古籍残页上见过记载,唯有皇室秘库或极隐秘的异族传承才可能持有。它不该出现在这里。”
江阿孜盯着地面那枚玉扣,咬牙:“又让他跑了……这次差一点……就差一点……”
晏玖没说话。
她低头,手中紧握着那伽罗掉落的面具——青铜质地,背面刻着一行小字:
【命债难偿,唯血代薪】。
她指尖摩挲着那行字,凹陷的刻痕刮过指腹,带来细微的痛感。
眼神渐沉。
这不是结束。
这只是冰山一角。
借运阵的背后,牵连的或许不只是阿修罗族的复辟野心,更可能是某个早已渗入玄门根基的庞然大物。
而师兄的失踪……恐怕也与此有关。
雨水顺着她的眉梢滑落,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泥星。
她抬头望向远方阴云,仿佛能穿透层层黑幕,看到那些藏在规则背后的黑手。
“想玩?”她低声自语,嘴角微扬,“那就玩到底。”
——身后,那只瘸腿的黑犬从断墙后探出头,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它望着那抹黑色身影,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哀求,又像是认主。
江阿孜看着它,又看了看晏玖挺直的背影,终是没再开口。
她没回头,只是轻轻将面具收入袖中,雨水顺着指尖滑落,像血,又像泪。
她的声音冷得能冻住整条街:“我说了,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