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下去陪你女儿吗?
声音很轻,像从地底浮上来的雾,贴着地面爬进每个人的耳朵。
医院走廊里原本喧闹的人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住,连呼吸都凝滞了一瞬。
灯光忽明忽暗,老旧的日光灯管发出细微的“滋——”声,如同某种低语在头顶盘旋。
卖菜大婶张桂香的手猛地一抖,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指尖不自觉地松了半寸。
她手中攥着的诊断书边缘已被汗水浸软,纸角微微卷起,散发出淡淡的油墨与潮湿混合的气息。
她瞪着眼,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双原本燃烧着愤怒与仇恨的眼瞳,此刻竟开始晃动,裂开一道缝隙——恐惧,正从裂缝中汩汩渗出,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在她喉间翻涌。
晏玖依旧没有动。
她的影子落在灰白的地砖上,细长、孤绝,像一把插进现实的匕首。
风从窗缝钻入,吹动她肩头一缕黑发,拂过耳畔时发出极轻的沙响。
她目光沉得像一口枯井,映不出光,只吞得下魂。
“你女儿走的时候,才二十三岁吧?”她缓缓开口,语调仍是那种近乎温柔的低语,却像冰针扎进骨髓,“急性肝衰竭,送医太晚。可你知道吗?她不是突发病症……是遗传性代谢缺陷。你们家三代以内,有四个人死于不明原因的器官骤停。”
大婶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仿佛血液都被抽离。
她感到胸口一阵发紧,像是有块寒冰贴在心口,冷意顺着肋骨向四肢蔓延。
指尖开始麻木,掌心却不断渗出冷汗,黏腻地粘着那张皱巴巴的诊断书。
系统面板在晏玖眼前闪了一下,漆黑的界面终于恢复些许生机,一行微弱的绿字浮现:
【检测到高价值客户:张桂香(52岁),本地菜贩,长期熬夜、饮食紊乱、家族病史明确——死亡概率81%,建议立即推进服务转化】
晏玖没看它。
她不需要提示也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早已站在黄泉路上,只是自己不肯承认。
“你每天凌晨三点起摊,吃的是隔夜饭,喝的是凉井水,为的是多攒点钱给儿子买房。”晏玖向前半步,声音仍轻,却像刀片划过玻璃,刮得人耳膜生疼,“你以为你在积福?你在透支命格。你女儿走前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妈,我好冷啊’……她说这话时,你正在和人争五毛钱的葱钱。”
“闭嘴!”大婶终于嘶吼出来,声音劈裂,带着血丝般的颤抖。
她感觉喉咙里像塞了团烧红的炭,灼痛直冲脑门。
“我不是诅咒你。”晏玖摇头,眼神冷得能结出霜来,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凝成一缕白烟,“我是告诉你——你快了。最多三个月。如果继续这样熬下去,下一个躺在太平间里的,就是你。”
人群哗然。
有人倒退一步,鞋底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嘎”声;有人死死捂住手机镜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生怕录下什么不该录的东西;更多人交头接耳,语气从质疑转为惊惧,低语声如蚊蝇振翅,在走廊里嗡嗡回荡。
“她怎么知道那些事的……”
“该不会真通灵吧?”
“这姑娘……邪门。”
黎小梨站在人群边缘,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红痕。
她出身名门,受过最精英的教育,懂得如何在董事会上驳回并购案,也擅长用一句话化解社交尴尬。
可此刻,她只觉胸口堵得喘不过气,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阴云压住。
她看着晏玖那抹清冷的身影,又望向蜷缩在地的大婶,终于忍不住,几步冲上前,挡在晏玖身前。
她回头急切地看着大婶:“阿姨,您别激动!晏玖她不是有意冒犯,她只是……只是想提醒大家注意健康!”
“提醒?”大婶喘着粗气,指着晏玖的鼻子,手指都在颤,指尖甚至微微抽搐,“她是盼着我死!她刚才那话什么意思?让我去陪女儿?这是人说的话吗?!”
黎小梨张了张嘴,却哑然。
她想说“节哀”,可对方还没死;她想说“科学就医”,可人家根本听不进;她甚至想拥抱她,可那双布满裂口的手,和眼里翻涌的绝望,让她不敢靠近——那双手粗糙得像砂纸,裂口处渗着淡黄色的组织液,散发着药膏与尘土混杂的气味。
“我不是盼你死。”晏玖绕过黎小梨,再度直视大婶,声音低沉如地下暗河流动,“我只是看得见你身上缠着的黑气。它已经浸入肺腑,再拖下去,连阴差都没耐心等你自然归位。”
“你疯了!”大婶踉跄后退,脚跟绊在诊断书碎片上,整个人重重跌坐在地。
冰冷的地砖透过薄薄的裤料传来刺骨寒意,她蜷缩起来,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抽气声,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我要报警……我要告你……妖言惑众……你这是害人!”
可没人扶她。
围观的人群自动向两侧退开,像避开瘟疫源。
几个护士探头看了一眼,又迅速缩回去,脚步匆匆,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渐行渐远。
警笛声已在楼下响起,由远及近,红蓝光斑在墙壁上跳跃,但此刻,仿佛连法律都无法介入这场超乎常理的精神崩塌。
晏玖静静站着。
方才还嘈杂的走廊,此刻竟诡异地沉了下来,连手机闪光灯都迟疑了几秒。
风再次吹动窗边的窗帘,掀起一角灰白的日光,像冥河渡船掀开薄纱。
她的影子落在地上,细长、孤绝,像一把插进现实的匕首。
系统终于重新激活,机械音在她脑中响起:
【客户情绪崩溃,信任度降至冰点,但死亡意向峰值已触发——可启动“临终关怀套餐”预售流程】
【推荐话术:“最后一程,我们为您备好归途。”】
晏玖没回应。
她只是抬起眼,目光缓缓沿着冰冷的地砖滑向走廊尽头。
那里,一扇铁灰色的门紧闭着,门牌上的数字早已斑驳:307。
柳老爷子的房间。
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隐约传来,微弱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线。
他知道这一切吗?他是否也在等一个能说破真相的人?
她忽然觉得有些累。
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灵魂深处那种反复被误解、被围剿的倦意。
就像多年前在玄门大会上,所有人指着她说“妖女”的那天。
那时的目光,像极了现在这些人——鄙夷、恐惧、排斥。
可她没有退。
因为她知道,有些话必须有人说,哪怕说完之后,全世界都会背过身去。
她缓缓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袖口一道暗红纹路——那是系统用阴气织就的护魂符,平日隐于布料之下,此刻却微微发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她眸光微动,并未回头,却已知那扇门开了。
307病房的门悄然推开一条缝,柳老爷子扶着门框,佝偻的身影投在惨白的地砖上。
他本该卧床静养,可方才那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如同冰水灌顶,让他猛地惊醒。
窗外阳光正好,可屋内空气却冷得反常,只有他感到一股刺骨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仿佛肺叶被冰针穿刺。
更诡异的是——他看见了。
就在晏玖身后半步之处,站着一个穿黑袍的男人,面容模糊,肩扛长钩,眼神空洞如井。
那是……传说中的阴差!
他喉咙一紧,剧烈咳嗽起来,枯瘦的手死死抠住门沿,指节泛白。
可他的眼睛,始终没从晏玖身上移开。
这姑娘……竟能与亡者同行?
记忆如潮水涌来。
数月前,他高烧昏迷三日不醒,梦中见一座荒庙,香火断绝,牌位倾倒。
一位白衣女子背对他立于殿前,手中执一盏幽蓝灯笼,轻声念道:“柳家蛇已清,血脉终难续。”紧接着,画面一转——那女子竟与他孙子柳生并肩而立,两人衣袂相接,宛如眷侣。
醒来后他只当是幻觉,却从此夜夜梦到同一幕。
家族请来风水师、道士轮番做法,耗费百万,却越治越衰:企业亏损、子孙争产、姻缘破裂……直到今日,当他亲眼见到这个从直播里走出来的年轻女人,竟与梦中之人分毫不差。
“你……”他喘着气,声音嘶哑如磨刀石,“你说你是谁?”
晏玖终于转身。
她的目光掠过人群,穿过纷乱的镜头与窃语,直直落在老人身上。
那一瞬,她眼中所有冷漠如霜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悯的清明。
她一步步走近,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系统忽然警报般跳出来:
【警告!
检测到高危灵体波动!
目标人物魂魄残缺率67%,剩余阳寿不足七日!】
【建议:立即推销‘往生超度套餐’,限时八折优惠!】
晏玖冷笑一声,在心中默念:“闭嘴。”
她在距老人一步之遥处停下,仰头看着这个曾经叱咤商界、如今却被病痛啃噬殆尽的老人,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
“柳家祖坟三年前被人动过手脚,蛇形龙脉被斩首,所以才三代内接连夭折、事业崩盘。您花再多钱请大师镇宅,都不过是在腐烂的根基上贴金箔。”
老人浑身一震,瞳孔骤缩。
“我知道你在找替身续命之法,甚至想让孙媳楚思思堕胎,只为换柳生八字纯阳去祭阴局——可惜,那局早就破了。”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因为真正的‘镇宅之人’,从来不是她。”
她直视老人双眼,一字一句落下:
“是你梦里的那个女人——我。而柳生,本就跟楚思思才是天定一对。”
仿佛有雷劈中胸口,柳老爷子踉跄后退,撞在墙上,发出沉闷声响。
护士闻声冲出,却被他挥手制止。
他的嘴唇颤抖着,想反驳,却发现每一个字都扎在心脏最深处。
那些藏在密室里的命书、深夜烧毁的符纸、偷偷进行的改运仪式……全都被人看穿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他几乎是挤出这句话。
“因为我见过你们家的祖先。”晏玖淡淡道,“他们在地府排队等着告状,说子孙不肖,妄图以亲骨肉献祭换延寿十年。他们恨你,也怜你。”
老人双膝一软,几乎跪下。
悔恨如毒藤缠绕五脏六腑。
他曾以为自己是在拯救家族,是在为后代铺路;可到头来,不过是一场自私的执念。
他宁愿牺牲孙媳的孩子,也不愿承认柳家气数已尽。
他害怕死亡,更怕死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而现在,眼前这个年轻女子,不仅揭开了他最深的秘密,还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连他自己都不敢正视的真相——
柳家的命运,早已注定终结。
可偏偏,她又像是那个梦中提灯而来的人,带着一丝渺茫的光。
风再次吹起窗帘,阳光斜切进来,照亮她半边脸庞。
黑发垂落肩头,眉目清冷,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流转周身。
那一刻,柳老爷子忽然觉得,她不像凡人,倒像是从冥河彼岸走来的引渡者。
他张了张嘴,似要挽留,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话已至此,再多辩解都是徒劳。
他只能怔怔望着她,仿佛在看最后一缕能照亮黑暗的火苗。
而那火苗,似乎随时都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