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灯火渐远,晏玖坐在酒店房间中央,窗帘紧闭,唯一的光源是笔记本屏幕泛出的幽蓝冷光,映在她眸底,像深潭里浮动的磷火。
指尖触上U盘金属外壳时,一股细微的寒意顺着指腹爬升——仿佛那不是一块存储芯片,而是某种沉睡生物的骨片。
她将郎老给的U盘插入接口,心跳竟不自觉地加快了一拍——这不像是一次寻常的数据读取,更像是在撬动某种封印千年的棺椁。
耳畔似乎响起低语般的风声,夹杂着沙砾摩擦的窸窣,如同来自地底深处的喘息。
文件加载完毕,一张高分辨率卫星图像缓缓展开:黄沙覆盖的盆地中央,一座巨大而诡异的倒悬棺形地貌赫然显现,轮廓与她在画纸上随手勾勒的火柴人墓穴惊人吻合。
红外增强后的画面中,地下辐射出层层同心圆状的能量波纹,宛如一颗仍在搏动的心脏,每一次脉动都引得空气微微震颤,连她的皮肤都能感知到那股隐秘的律动。
【宿主!
这不是自然地貌!】系统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罕见的凝重,【检测到多重风水节点交汇,五行逆流,阴气浓度超标三百倍以上……这地方,根本就是人为布下的‘锁魂大阵’!】
晏玖指尖轻抚屏幕边缘,冰凉的塑料壳体下传来微弱电流般的刺感。
她忽然放大左下方一处看似普通的沙丘裂隙,瞳孔骤缩——那里的地质纹理,竟与玄门古籍《葬龙图志》中记载的“鬼门回廊”拓片完全一致。
耳边仿佛响起古老钟鸣,低沉悠远,像是从千年前穿越而来。
“不是巧合。”她低声自语,声音几不可闻,“我画下的,从来都不是幻想。”
那一刻,久违的热血冲上头顶,体温骤升,掌心却沁出细密冷汗。
自从师父失踪、门派崩解,她被迫藏身于殡仪馆直播卖棺材续命,早已习惯用冷漠包裹锋芒。
可此刻,手指微颤,并非因恐惧,而是压抑多年的探秘本能正破土而出,如藤蔓攀墙,势不可挡。
她想起了师父临终前那一句:“字通鬼神,画镇幽冥。”原来他早知她的笔,能勾连现世与彼岸。
而这一幅画,或许正是通往真相的钥匙——甚至,是唤醒什么的引信。
门外传来敲击声,三轻两重,节奏精准,如同某种暗号。
晏玖迅速加密文件,收起电脑,开门时已恢复一贯淡漠神情。
来者是官子安,一身素灰长衫,发丝整齐,眉眼温润依旧,可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松动。
他走近时,空气中飘来一丝极淡的檀香,却不似寻常熏香,反而带着陈年纸张焚烧后的焦味,令她鼻腔微痒。
“听说你要去西北?”他问,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晏玖不答,只侧身让他进来。
官子安环视一圈,最终落在桌上尚未关闭的电源线上,唇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我以为你会拒绝。”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聪明人都怕命运。”他缓步走近窗边,指尖轻轻拂过窗帘缝隙,带起一缕微尘,在光线下翻飞如絮,“可你不一样。你一直在等这样一个机会——一个能把过去拼回来的机会。”
晏玖眸光微闪。他怎么知道她在找什么?
还没开口,系统突然低鸣:【警告!
此人身上有轻微灵压残留,等级不明……建议保持距离。】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袖口擦过桌角,传来一阵粗糙的布料摩擦感,提醒她现实的存在。
“所以呢?你是来劝我别去,还是……送行?”
官子安终于笑了,那笑容极淡,却如月下寒潭泛起涟漪,冷而不寒,深不见底。
“我只是觉得,有些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他说完,转身离去,背影融入走廊昏黄灯光,仿佛从未存在。
房间里重归寂静,唯有空调低鸣持续震动耳膜。
翌日清晨,考古筹备会议在文化中心召开。
会面地点选在一间僻静茶室。
檀香袅袅,水沸声轻,壶嘴吐出的白雾缭绕如纱。
郎老亲自登门邀请晏玖加入临时考察组,名义上是“民俗顾问”,实则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位年轻女子手中的信息,可能比任何探测设备都准确。
他握着紫砂壶的手略显颤抖,倒茶时却不经意露出袖口内侧一道暗红色符印,转瞬即逝。
那纹路扭曲如蛇,边缘泛着血锈般的光泽,晏玖眼角余光捕捉到的一瞬,指尖竟泛起一阵灼痛,仿佛被无形之火燎过。
她装作未见,只笑着接过茶杯。
温热的瓷壁熨帖掌心,却驱不散心头寒意。
“小姑娘,国家层面的行动容不得私人冒险。”郎老语重心长,“但我相信你能帮我们避开那些……不该碰的东西。”
晏玖垂眸吹茶,热气扑上面颊,带来短暂的暖意。
“您不怕我是骗子?”
“骗人不会画出那个结构。”老人直视她眼睛,“而且,只有真正见过‘门’的人,才会画得那么像梦。”
两人交换联系方式时笑意融融,握手的一刹那,晏玖分明感到对方拇指在她掌心快速划了三道符线——是玄门隐语中的“慎言勿泄”。
皮肤接触的瞬间,一股阴冷气息顺着手脉窜入体内,让她心脏猛地一缩。
她点头回应,心中冷笑:谁也不知谁底细,这场合作,不过是彼此利用的开端。
离开茶室时,阳光刺眼。
晏玖抬手遮了片刻,才缓缓收起手机——郎老刚发来的考察名单已确认她的名字位列其中。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张反复折叠的画纸塞进内袋。
一切才刚刚开始。
当天傍晚,她收到一封烫金请柬:
“文化复兴晚宴·特邀民俗顾问莅临指导”。
笑话。
他们要她出席,不过是想借她的“特殊身份”装点门面,顺便观察这个半路杀出的怪咖是否真如传闻般邪门。
所以她来了。
一身素黑长裙,不施粉黛,像一缕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阴风。
宴会厅穹顶垂下的水晶吊灯折射出冷冽的光,像无数把悬而未决的刀。
每一颗棱面都在切割视线,投下斑驳碎影,如同命运的裂痕。
空气里浮动着香水、香槟与虚伪笑意交织的气息,名媛们三五成群,裙摆窸窣如蛇行草丛,高跟鞋踏地的清脆声响中混着低语的嗡鸣,像毒蜂盘旋。
晏玖站在角落阴影处,手中一杯清水未曾饮尽,目光掠过人群,冷静得近乎疏离。
水杯外壁凝结的露珠滑落,滴在指尖,凉得像泪。
就在这片浮华的静默中,一声轻叹突兀响起。
“唉……真是没想到,现在连这种人也能被请来参加‘文化复兴晚宴’。”楚思思指尖捏着银质小勺,轻轻搅动红茶,声音不高不低,恰巧能钻进周围每个人的耳膜,“你说她一个直播卖棺材的,天天对着镜头讲死人故事,也不嫌晦气?我昨晚梦见自己进了火葬场,吓得一整晚都没睡好。”
她抬眸一笑,眼角微挑,像是无意提起,实则早已布好陷阱。
“哎哟,你说的是那个晏玖?”一位贵妇立刻接话,掩唇轻笑,“听说她直播间棺材销量特别高,粉丝都叫她‘送葬女神’?这也太瘆人了吧!国家考古项目怎么能让她掺和?该不会是靠什么歪门邪道混进去的吧?”
“就是啊,长得倒是清秀,可惜命带丧气,我看谁家要跟她走得近,怕是要倒霉。”
细语如针,一根根扎进无形的偏见之墙,却在悄然间凿出窥探的孔洞。
好奇、鄙夷、幸灾乐祸的情绪迅速在人群中发酵,像一场无声的瘟疫蔓延开来。
议论声渐响,如同潮水逼近礁石。
就在楚思思话音落下之际,坐在后排的吴夫人忽然攥紧了扇骨,指节泛白。
她望着晏玖的方向,眼神复杂得近乎恐惧,仿佛看见了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忽然,一道身影横插进来。
黎小梨一把拨开两名正说得兴起的贵妇,披肩从肩头滑落也浑然不觉。
她眉峰紧蹙,眼底燃着怒火,像一头被惊扰的母狮,挡在晏玖与流言之间。
“你们有病吧?”她冷笑出声,声音清亮得刺破喧嚣,“人家用真本事拿到入场资格,你们不去查资料,不去看公告,张口就是‘晦气’‘倒霉’?谁给你们的权力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
人群瞬间安静了一瞬。
“再说了,”黎小梨环视四周,毫不退让,“你们知道她在殡仪馆做了什么吗?三个月内帮十七个家庭找到失踪遗体,凭的是一张画、一支笔!你们呢?除了嚼舌根还会什么?”
“小梨!”晏玖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克制。
可黎小梨没回头,只是站得更直了些,像一面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我不是为你出头,我是为所有被偏见压着的人说话!你们觉得死很可怕,可她面对死亡,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更尊重它!”
有人脸色涨红,有人低头避视,更有几位年轻名媛悄悄后退半步,仿佛怕沾上所谓的“丧气”。
楚思思嘴角笑意僵了刹那,随即又柔柔撑起一把折扇,轻摇两下:“哎呀,激动什么嘛,我们也就是随口一聊……何必上纲上线呢?”
“随口一聊就能伤人,那就不是聊,是暗箭。”黎小梨冷冷盯着她,“你若不服,大可去西北走一趟,看看那地底下藏着的东西——到时候别吓得尿裤子。”
全场鸦雀无声。
就在此时,晏玖缓缓走上前,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地毯吞没了每一步的声响,唯有她腕表齿轮转动的微鸣在耳中清晰可辨。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将手中那杯水轻轻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发出细微的一声“叮”。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或尴尬、或愤怒、或怯懦的脸——忽然顿住。
吴夫人。
那个刚才还笑着附和楚思思的贵妇,此刻正死死抓着椅背,额头渗汗,唇色发紫。
她的瞳孔剧烈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只有她能见的东西。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她的视线,正死死盯着晏玖背后的墙壁。
那里挂着一幅装饰性的沙漠风景画。
画中沙丘的轮廓,竟与卫星图像上的倒悬棺形地貌……完全一致。
晏玖眼神微动,袖中的手指悄然收紧。
【宿主,警报!】系统骤然低鸣,【检测到双重灵波共振……源头:画作内部。
它不是装饰品——是信标!】
而在她背包深处,那幅被折叠三次的画纸,火柴人的眼睛——
又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