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那声轻响仿佛还在空气里震颤,余韵未散。
晏玖的目光落在吴夫人身上,像一束无声的探照灯,穿透了她强撑的体面。
人群的喧闹在黎小梨的怒斥后本已稍稍退潮,可这短暂的寂静,却因晏玖的举动再度凝固成冰。
她从袖中取出一颗包装素净的薄荷糖,缓缓抬手,递向吴夫人。
“您脸色不对,低血糖前兆。”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如同刀锋划过玻璃,“含着,能缓住。”
就在她开口前的一瞬,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吴夫人的影子在她眼中骤然蒙上一层灰翳,唇色泛紫,太阳穴青筋轻跳,脉搏正从三十六下加速到四十二……这不是情绪激动,是身体在报警。
指尖掠过袖口时,一股阴冷的气流自腕间升起,像是亡者临终前最后一口气拂过皮肤——这是“将倒”的征兆,她见过太多次。
全场一静。
有人愣住,有人皱眉,更多人屏住了呼吸。
刚刚还唾沫横飞地议论“丧门星”“晦气命”的贵妇们,此刻全僵在原地,目光在晏玖与吴夫人之间来回扫视,像是等待一场即将引爆的雷暴。
吴夫人怔了一瞬,随即脸色骤变。
她扶着椅背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
额角冷汗滑落,顺着鬓角渗进珍珠耳坠,可她顾不上擦拭。
只觉胸口闷得发痛,视线边缘已经开始发黑——但她不肯认。
更不愿在一个“殡葬馆的女人”面前低头。
“你算什么东西?”她猛然挥手,掌风带起一阵气流,那颗糖应声落地,滚了几圈,停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像一颗被遗弃的星辰。
“穿得跟个道士似的,满嘴胡言乱语?我身体好不好轮得到你来评说?还是说……”她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你想借机给我下什么降头?好让你那破棺材铺再多一笔生意?”
字字如钉,狠狠砸向晏玖。
四周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有人悄悄后退,也有人掩嘴偷笑,仿佛这场羞辱正合心意。
晏玖没动。
她只是静静看着那颗糖,又缓缓抬起眼,望向吴夫人。
眸光沉静,不见怒意,反倒有一丝极淡的怜悯,像是看一个站在悬崖边却不自知的人。
“我只是不想您倒下的时候,没人扶。”她说。
语气平静,却让整个厅堂为之一窒。
黎小梨咬紧牙关,拳头攥得发抖。
她想冲上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按住——那是晏玖的眼神。
冷静、克制,却又深不见底,仿佛早已预见这一切。
就在这死寂之中,一道身影稳步走出。
楚妈。
她穿着素雅的墨绿旗袍,发髻一丝不苟,银丝用一支旧玉簪挽起,步履沉稳,却每一步都像踩在回忆的灰烬上。
早在晏玖站出时,角落里的她便已放下茶杯,指尖微微颤抖。
那一瞬,她看见的不是女儿,而是二十年前那个雨夜:七岁的晏玖蹲在巷口,对着空荡荡的石阶画了一整晚的粉笔人像——那是她死去的父亲。
天亮后雨水冲走了画像,也冲走了街坊最后一点善意。
“妖女之子”,从此成了母女头顶挥之不去的阴云。
她曾逼她烧掉第一幅通灵画作,火盆里纸页蜷曲成蝶,晏玖跪在地上哭得几乎窒息。
“你要活下来,就不能让人知道你会看见他们。”她当时这么说,心如刀割。
可今天,当所有人指着她女儿骂“晦气”时,她忽然明白——
不是女儿需要藏匿,是这个世界早就忘了如何敬畏生死。
她走到晏玖身侧,站定。
两人并肩而立,身高相仿,轮廓相似,仿佛命运终于把断裂的线重新缝合。
然后,她转向吴夫人,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生死无贵贱。送走最后一程的人,不该被当成灾星。若连这点敬畏都没有,谈何教养?”
一句话,如重锤落地。
吴夫人张了张嘴,还想反驳,可在楚妈那双历经世事的眼眸注视下,竟一时语塞。
那眼神太熟悉了——是旧时代祠堂门前守礼妇人的坚毅,是母亲为孩子挡下所有风雨的决绝。
“我女儿做的事,我不懂玄术,也不信鬼神。”楚妈继续道,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但我知道,她三个月里让十七个家庭找回亲人遗骨,凭的是一幅画、一支笔、一颗心。你们说她‘晦气’,可曾想过,真正可怕的是对死亡的无知与轻蔑?”
她说完,轻轻握住晏玖的手。
那只手冰凉,却稳如磐石。
晏玖终于有了反应。
她微微侧头,看了母亲一眼,嘴角极轻地扬了一下——几乎不可察觉,却足以让黎小梨心头一热。
那一刻,她不再是孤身面对千夫所指的异类,而是终于被母亲亲手接回人间的女儿。
可下一瞬,晏玖的目光再次落回吴夫人身上。
她弯腰,捡起了那颗糖。
没有再递出去,只是轻轻捏在指尖,凝视片刻,而后收入袖中。
动作缓慢,带着某种仪式般的意味——像是收下一份尚未兑现的因果。
而就在这时,黎小梨放在茶几下的手机微微震动——那场她为博流量随手开启的直播,竟仍未关闭。
红灯微闪,摄像头藏在花瓶后,正无声推送着这场风暴中心的画面。
【卧槽……吴夫人嘴唇真的发紫了!我放大截图看到她手在抖!!】
【晏姐递糖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她是真通阴阳吧……】
【等等!她捡糖的动作怎么那么瘆人?像在收执念一样……】
(短暂空白)
【别说了……我现在手心全是汗。总觉得接下来要出大事……】
【她又看到了……对吗?】
屏幕幽光映着无数双睁大的眼睛,热闹背后,是一片无声蔓延的寒意。
晏玖站在光影交界处,像一尊不动的祭司。
袖中那颗糖已被体温焐热,糖纸随她指尖轻颤,发出几乎不可闻的窸窣声。
那声音太轻,却让最近的宾客不由自主后退半步——仿佛听见了沙漏流尽的最后一粒沙。
“有些人啊,总以为命握在自己手里。”她低声道,似自语,又似宣告,“其实……早就在别人嘴里断了。”
话音落下,整片空间仿佛被抽走了温度。
宾客们下意识地互相对视,眼神闪烁。
刚才还肆无忌惮的嘲讽,此刻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刃。
他们突然发现,这个被他们讥笑的女子,似乎从来就没怕过他们的嘴。
反而,是他们在怕她。
怕她说出些什么,怕她看见些什么,怕她……知道些什么。
而在最深处的黑暗里,弹幕仍在刷新,密密麻麻覆盖画面。
观众屏息,仿佛多喘一口气,就会惊醒某种沉睡的规则。
而在喧嚣与寂静交织的深渊里,一种无声的共识正在成形:
她不是在行善,也不是在示威。
她在等——等一个所有人都无法回避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