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一口倒扣的棺材。
渔妹的身影早已没入海面,直播画面只剩下晃动的水下镜头,探照灯的光束在墨绿色的海水里割出几道惨白的裂缝——那光线如同垂死之人最后的抽搐,在浑浊的洋流中颤抖、断裂。
咸腥的海风从窗缝钻入,裹挟着远处雷声低沉的滚响,像一头巨兽在云层深处磨牙。
晏玖指尖触到桌面时,木纹的粗粝感刺进皮肤,冷意却已从脊椎爬上来。
沙层翻涌得越来越剧烈,仿佛整片海底正在缓缓睁眼。
每一粒被搅动的泥沙都带着腐朽的金属味,透过屏幕渗入鼻腔,令人作呕。
她听见自己心跳撞击耳膜,一下,又一下,与座钟滴答声错位成诡异的节拍。
晏玖坐在黑暗中,手指无意识地掐着指诀,指甲边缘泛白。
掌心渗出的汗黏在膝头布料上,湿冷如蛇蜕。
她看见了——不只是即将撕裂海岸的海啸,还有更深的东西:一道沉埋千年的怨念正顺着地脉苏醒,它不属于自然,也不属于现世。
那怨念有形,如铁锈色的雾,在岩层间蜿蜒爬行;有声,似千万亡魂在地底齐诵咒文,嗡鸣钻进她的颅骨。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呼吸放轻,连吞咽的动作都凝滞了。
系统面板浮现在眼前,进度条依旧卡在97%。
——这不是第一次停滞。
上一次,是在三年前灵山崩塌之夜,当时也有股无形之力扼住了她的喉咙。
那不是故障,是压制。
来自更高维度的存在,正在试图切断她与命运之间的链接。
“他们快醒了。”她在心里默念。
而就在这一刻——
千里之外,E市老城区腹地,陈家祠堂的烛火齐齐一颤,香炉倾倒,灰烬无声拼成一个扭曲的“九”字。
与此同时,祠堂深处,烛火摇曳如魂。
陈城跪在青石阶前,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姿态恭敬,脊背却绷得笔直。
石面寒气透过裤料刺入膝盖,他却不挪分毫。
灰袍老者立于前方,须发皆白,眼窝深陷,手中捧着一卷泛黄古籍,封皮上用朱砂写着《转生录》三字,字迹斑驳如血。
书页翻动时发出枯叶碎裂般的脆响,夹杂着一股陈年霉味与檀香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
“长老,”陈城声音平稳,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利,“据我所知,晏玖早在七日前就该暴毙于‘断魂局’中。可她不仅活着,还再度出现在公众视野——她面相早亡,气运枯竭,怎可能逆天改命?”
灰长老没答话,只是缓缓翻开书页,指尖抚过一幅褪色画像。
纸面粗糙,触感如干涸的人皮,其上女子身披玄袍,手持青铜铃,立于祭坛之上,身后九具尸首呈扇形排列,皆双目圆睁,似死未死。
画中人眉心一道隐痕,竟在烛光下微微泛出幽蓝微光,仿佛活物呼吸。
下一瞬,他又抽出一张现代照片——晏玖站在殡仪馆门口,黑衣素颜,眼神清冷。
两幅画面,在烛光下竟诡异地重合。
“你可知巫九是谁?”灰长老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如风穿墓道,每吐一字,喉间便带起一阵低鸣回响。
陈城沉默。
“她是三千年前执掌冥契的守门人,能以自身精魄为引,开启阴阳裂隙。当年郎宗壹战死前线,她不惜逆天改命,借十万冤魂之力将其残魂封印于地脉之中,只为等一个轮回再聚。”灰长老目光灼灼,“那一战后,她虽应劫而亡,魂飞魄散,但一缕真识早已藏入青铜铃中,随铃流转千年,只待宿体觉醒。”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陈城:“而现在……她回来了。”
陈城心头猛地一震,喉结滚动了一下。
烛火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良久才开口:“所以……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网红主播,而是一个死而复生的神?”
“不止是转世。”灰长老合上古籍,眼中燃起近乎狂热的光,“她是完整的宿体觉醒。你看她眉心那道隐痕,那是‘冥契印’,唯有巫九血脉才能显现。还有她的气息,明明虚弱不堪,却压得住地脉躁动——这不是巧合,这是命格回归!”
他低笑一声,像是看到了陈家蛰伏百年的契机:“更妙的是,郎宗壹的气息也在复苏……就在西南海域,靠近礁石湾的位置。地脉异动,不是自然灾害,是他们在互相呼应!”
陈城手指微蜷,指甲嵌入掌心,痛感让他清醒。
杀了她是祖训,可若她真是那个传说中的守门人……陈家百年屈辱,是否终于迎来翻盘之机?
他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波动:“那我们……该怎么办?”
“等。”灰长老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喃喃道,“等她再次开口预言。那时,天地共鸣,万象昭然——我们就能确认,她是否真的承载了那段被抹去的历史。”
就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
远方海岸线上,一台水下摄像机的画面猛地扭曲,随即黑屏。
回到海边小屋,直播信号突然中断。
画面最后定格在一片混沌的泥沙翻腾中,隐约可见一道巨大阴影自海底升起,形如巨兽脊梁。
那轮廓沉缓移动时,竟传来极低频的震动波,穿透海水,沿着地面传导至屋内地板,让晏玖脚底生出麻意,如同踩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全网哗然。
有人尖叫,有人质疑信号故障,更多人开始回放之前的每一帧画面,终于发现了那片异常翻涌的沙地。
恐慌如瘟疫蔓延,热搜瞬间爆榜:
#玖爷关注=死亡预告#
#渔妹失联超30分钟#
#海底异动已被证实#
而在这场风暴中心,晏玖关掉了所有设备。
房间里恢复寂静,只有墙角的老式座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命运敲下的刻度。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远处海平线。
那里,乌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拢,海风带着咸腥与雷鸣的气息扑来,吹乱了她额前碎发,也送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铜锈味——和她童年梦中闻到的一模一样。
她也知道,从此刻起,全世界都会称她为“预言家”。
可她只是轻轻吹熄了桌上的蜡烛,低声说了句:“还没完呢。”
然后转身走向卧室,从衣柜底层取出一只旧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枚锈迹斑斑的青铜铃铛。
她摩挲着铃身,指尖划过那些凹凸的铭文,触感冰冷而熟悉,仿佛这铃本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忽然,铃舌轻震了一下,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叮”声,连她自己都以为是幻觉。
门外,父母还在为她突然走红而欣喜讨论,商量要不要请个经纪人。
她听着,没出声,嘴角浮起一抹极淡的笑。
那笑容里,没有得意,也没有恐惧。
只有即将远行的人,才懂的那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