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铃声戛然而止。
那行“王大爷”的来电记录像一道荒诞的休止符,凝固在龟裂的屏幕上。
墓室陷入死寂,只有阴风在石缝间游走,卷着尘埃与腐朽的气息。
晏玖的魂体悬浮半空,指尖还停在接通键上方,仿佛刚才那一瞬的电流杂音仍在耳膜深处嗡鸣。
她没听见王大爷的声音,只听到了一个代号——顾问。
他们以为她还在执行任务,甚至不知道她的灵魂已经被剥离躯壳,困在这座古墓的虚空中。
而更让她心头发沉的是,系统彻底失联了。
没有抽成提醒,没有棺材促销弹窗,连平日里最擅长趁她虚弱时敲竹杠的毒舌电子音也消失了。
就像被整个世界遗忘。
可偏偏,那具躺在吉普车旁的身体还温热着,被郎宗壹小心翼翼地抱进后座,动作轻得像是捧着一件易碎的祭器。
他蹲在车边检查脉搏,眉峰紧锁,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呼吸微弱,但没断。”他对马微微低声说,“魂离太久,若不能及时归位,肉身会开始衰竭。”
林寒皱眉:“这墓里的‘约定’究竟是什么?能强行剥离三魂七魄,连特设局的驱灵符都压不住……”
“不是符的问题。”郎宗壹打断他,声音低哑,“是契约本身在排斥外来者。她触碰了碑文核心,等于是签了名字。”
晏玖飘在一旁,听得心头一震。
她当然知道那不是普通的阵法反噬,而是某种以血脉为引、生死为契的古老盟约。
可问题是——她根本没有主动签署。
是那块石碑自己选择了她,像一口活棺,悄然合上了盖。
她盯着郎宗壹的侧脸,忽然发现他眼底有细密的血丝,下颌线绷得几乎要断裂。
他一直守在她身边,哪怕其他人已经开始讨论撤离方案,他也未曾移开半步。
“喂,冷面局长。”她在心里冷笑,“装什么深情护花使者?我又不是你谁。”
可话刚出口,却又咽了回去。
因为她看见他在无人注意时,悄悄将一只手贴在她冰凉的手背上,停留了两秒,又迅速收回,仿佛怕被人察觉这份逾矩的温柔。
晏玖怔了一下。
这种细节,活着的时候未必看得清。
可现在作为一缕游魂,反倒将人心看得透彻。
她飘到车顶,盘腿坐下,故作轻松地吹了口气:“啧,要是我现在能直播,标题就叫《论如何用离魂视角偷窥高冷上司的真情流露》,保准爆单。”
话音未落,地面再度震颤。
不是来自墓穴深处,而是上方传来引擎轰鸣与轮胎碾压碎石的声音。
紧接着,一辆黑色越野车冲破林间薄雾,直挺挺刹在墓口。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花衬衫、戴墨镜的外国老头跳下来,手里拎着一袋炸鸡,嘴里用生硬的中文喊:“我儿子呢?!听说他进危险区域了?!”
晏玖差点从车顶栽下去。
这谁啊?好莱坞退休演员误入现场?
来人正是约翰·郎——郎宗壹的父亲,中英混血,前特种部队心理战专家,现役民间危机干预顾问。
他大步流星冲进墓区,完全不顾特设局成员阻拦,一把抱住刚走出吉普的郎宗壹。
“我的宝贝儿子!你还活着!爸爸的心都要碎了!”他嚎得撕心裂肺,双臂勒得郎宗壹整张脸都变了形。
郎宗壹浑身僵硬,肩胛骨咔咔作响,右手本能地摸向腰间枪套——却被父亲一巴掌拍开。
“别动武!这是亲情拥抱!你知道我在监控里看到你抱着个女孩躺在废墟里有多心疼吗?!”
“爸。”郎宗壹咬牙切齿,声音从胸腔挤出,“松手。”
“不松!除非你说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交女朋友!为什么朋友圈三年没更新!!”
围观众人集体沉默。
马微微低头猛戳记录仪,肩膀抖得像筛糠。
林寒默默后退三步,假装不认识此人。
而飘在半空的晏玖早已笑出魂音:“哇哦……原来冷酷局长也有这一天?父爱暴击,伤害+999。”
她本想继续调侃,却忽觉一丝异样。
郎宗壹虽然抗拒拥抱,可那只原本紧握成拳的手,指尖却微微颤抖了一下——极短的一瞬,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可她看到了。
那一抖,不是愤怒,也不是尴尬。
是压抑太久后的崩塌边缘,被人突然撞见软肋时,本能的泄露。
约翰拍拍儿子肩膀,终于松开,转头就看见担架上的晏玖,顿时眼睛一亮:“哟!这就是你拼死保护的女孩?漂亮!有眼光!”
郎宗壹脸色骤黑:“她只是任务目标。”
“哦~‘只是任务目标’。”约翰拖长音调,意味深长,“那你刚才摸她手的时候,怎么跟摸未来儿媳似的?”
空气瞬间冻结。
晏玖愣住,魂体晃了晃。
郎宗壹猛地抬头,眸光如刃:“闭嘴。”
约翰耸耸肩,毫不在意,转身对特设局团队嚷道:“走吧孩子们!回我家!我炖了汤!加了十三香!比你们那些符水好喝多了!”
“不行。”郎宗壹斩钉截铁,“她目前状态不稳定,不能移动。”
“那就更该回家!”约翰叉腰,“我们家地下室有祖传镇魂阵,还是你爷爷亲手布的!比你们局里那套洋泾浜风水强十倍!”
郎宗壹沉默片刻,目光扫过晏玖苍白的脸,终于低声道:“……只能暂住,不进主宅。”
“随便你!”约翰已经高兴地跳回车上,“只要你肯回来,睡车库我都高兴!”
车队启动,驶出密林。
夜色渐浓,山道蜿蜒。
晏玖漂浮在吉普车顶,望着前方那辆聒噪的越野,又回头看了眼车内郎宗壹紧绷的侧影。
她忽然觉得,这场意外,或许不只是劫难。
还有些别的东西,在悄然松动。
比如那个从不说软话的男人,此刻正隔着玻璃,一遍遍确认她呼吸是否平稳。
比如她腕间那道朱砂印记,竟在靠近郎家方向时,微微发烫。
像是回应某种召唤。
她舔了舔并不存在的嘴唇,轻声道:“喂,系统,你要再不出来,我就把你改成自动续费会员制了啊。”
风掠过树梢,无人应答。
但她知道,有些事,已经开始了。
车队碾过最后一段碎石路,终于驶入一片开阔庭院。
青砖灰瓦的老宅静卧在山脚之下,檐角挑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在夜风里轻轻摇晃。
院门前两尊石狮斑驳老旧,却透着一股压得住邪祟的沉稳气场。
那股从古墓带出来的阴寒,在靠近这门槛的一瞬,竟如雪遇阳,悄然退散。
晏玖漂浮在车顶,魂体微颤。
她眯起虚幻的眼,打量这座看似普通、实则藏风聚气的郎家老宅——八方格局暗合八卦,地脉走势隐现龙脊,就连那扇朱漆剥落的大门,都嵌着一道肉眼难辨的符纹金线。
“啧,难怪老头说比局里风水强。”她喃喃,“这不是祖传镇魂阵,这是活生生一座‘锁灵城’。”
车内,郎宗壹依旧沉默地坐在副驾,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枪套边缘,像是在确认某种存在感。
自打上车后,他再没说过一句话,连呼吸都压得极低,仿佛只要声音大一点,就会惊动什么不该惊动的东西。
晏玖看着他绷直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
“喂,冷面局长。”她在空中盘腿坐下,故意拖长音调,“你现在这模样,跟被家长抓包逃课的学生有什么区别?要不我给你编个理由?就说任务太危险,怕女朋友担心所以一直不敢公开——哎呀,多感人。”
马微微正偷偷瞄后视镜里的上司,听见这句差点呛住口水。
她猛地低头假装整理装备包,眼角余光却疯狂扫向林寒,用口型无声呐喊:他说女朋友!!!
林寒面无表情,可耳根已悄悄泛红。
他迅速瞥了一眼前排毫无反应的郎宗壹,又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车顶——他知道晏玖就在那儿,只是看不见。
“……你别乱讲。”他小声嘀咕,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组长对感情的事,从来……”
“从来什么?”晏玖飘到他耳边,魂音轻得像风吹纸,“从来不看直播?可我看得到啊。他摸我手的时候,心跳快了0.3秒——离魂状态下,连血液流速都能听见哦。”
林寒猛地打了个寒战,差点一脚踩下刹车。
马微微憋笑憋出内伤,肩膀一耸一耸,活像只努力装严肃的土拨鼠。
两人交换了一个“我们都懂”的眼神,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而前方,约翰·郎早已冲进院子,嗓门震天:“老婆!我们回来了!还带了个未来儿媳!!”
话音未落,厅堂大门“砰”地推开。
一位身着靛蓝旗袍的女人立于灯影之下,发髻高挽,眉目凌厉,手中拄着一根乌沉沉的戒尺,尺身刻满细密篆文,隐隐流转幽光。
郎书华,郎家当代主母,民间称“铁尺夫人”,一手《归魂引》曾镇压三十六起国家级灵异事件,连特设局局长见了都要敬称一声“师姐”。
她目光如刀,先扫过儿子,再落在担架上的晏玖身上,眉头微蹙。
“魂离未归?”她低声问,语气不怒自威。
约翰嬉皮笑脸凑上前:“宝贝老婆,这就是我说的那个女孩!宗壹拼死护着的人!你看她脸色多苍白,得多心疼啊!”
郎书华冷冷睨他一眼:“闭嘴,吃你的炸鸡去。”
约翰立刻缩头,拎着袋子灰溜溜退到厨房方向,嘴里还嘟囔:“我就知道,每次你要发威前都先赶我走……家庭地位啊……”
众人屏息。
郎书华缓步走近担架,俯身查看晏玖的面色,指尖轻触其额,口中默念几句古老咒言。
刹那间,空气中浮现出一道淡金色的命格丝线,缠绕在晏玖腕间的朱砂印记之上,另一端,则隐隐指向郎宗壹胸口的位置。
她瞳孔微缩。
随即,嘴角竟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倒是有缘。”她低语,声音不大,却让全场莫名心头一紧。
然后,她转身,面向仍站在台阶下的郎宗壹,语气陡然一转,竟带着几分罕见的慈和:“儿子,妈最近收了一批海南黄花梨,整套家具,雕工是你爷爷亲自监制的。本想留着将来……嗯,传家。”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晏玖,又落回儿子脸上,云淡风轻地抛出一句:
“现在嘛,既然你带回人了,干脆提前送出去。附带一个他怎么样?”
空气凝固。
马微微当场僵住,记录仪“啪嗒”掉在地上。
林寒瞳孔地震,手一抖,战术匕首差点划破手套。
约翰从厨房探出半个脑袋,手里的鸡块“咚”地砸进汤锅。
而郎宗壹——那个平日里冷静到近乎冷漠的男人——此刻竟站在原地,喉结滚动了一下,嘴唇微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晏玖漂在半空,魂体晃了晃,差点笑出声来,可笑声到了嘴边,却又变成了某种说不清的情绪。
她看着郎宗壹低垂的眼睫,看着他指节发白的手,忽然明白——这个在任务中永远冲在最前、把所有人挡在身后的人,原来也有无法抵挡的时刻。
不是面对鬼怪,不是对抗阴谋,而是来自母亲那一句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的“附带一个他”。
“这哪是提亲,”她喃喃,“这是直接把棺材本都掏出来了啊……”
夜风拂过庭院,吹动檐角铜铃,叮当一声,悠远绵长。
而就在这寂静之中,晏玖腕间的朱砂印记,忽然灼热了一下。
像是回应,又像是预警。
她低头凝视那抹红痕,心头蓦然升起一种奇异的预感——
有些事,即将发生。
而这一次,或许不再只是命运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