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庭,铜铃轻响,晏玖的魂体还漂在半空,腕间的朱砂印记灼得她心头一颤。
那抹红痕仿佛活了,顺着血脉蔓延出一丝微弱却清晰的共鸣——像是某种沉睡已久的契约被悄然唤醒。
郎书华没有再看任何人,只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尺长的玉制戒尺。
通体莹白,刻着细密古纹,边缘流转着淡金色的光晕,宛如凝固的月华。
她指尖抚过尺身,低声念了一句什么,声音极轻,却让四周空气都微微震颤。
“郎家至宝——归灵尺。”林寒低语,语气罕见地带上敬畏。
马微微捡起记录仪的手还在抖,约翰探出的脑袋彻底僵住,连炸鸡的香味都被这肃穆气氛压了下去。
郎书华抬手,戒尺轻轻一点晏玖的眉心。
刹那间,天地寂静。
一道清光自尺尖溢出,如丝如缕缠绕上晏玖的魂体,温柔却不容抗拒地将她往肉身牵引。
魂魄归位的过程并不痛苦,反而像落入一片温热的深海,意识被层层包裹、拉回。
她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后背,可四肢百骸却涌起久违的实感。
她回来了。
晏玖撑着手肘坐起,视线第一时间扫向郎宗壹。
他仍站在原地,身形笔直如松,可垂落的手指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白得近乎透明。
他的目光低垂,落在母亲手中的戒尺上,又缓缓移向晏玖的脸——那一瞬,两人目光相撞,晏玖心头狠狠一跳。
那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那是……认出了什么的眼神。
“你醒了。”郎书华收起归灵尺,语气平淡得像方才只是拂了拂灰尘,“魂游太久,容易被外邪趁虚而入。我不是救你,是惜物。”
晏玖张了张嘴,想道谢,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
她最终只是点头,目光却无法从郎宗壹身上移开。
这时,约翰终于按捺不住,拎着汤勺从厨房冲出来,一脸八卦:“妈!你刚才说‘附带一个他’是什么意思?你要把宗壹嫁出去?!”
“闭嘴。”郎书华冷冷剜他一眼,“你连自己房贷都还不清,操这份心不如先想想怎么保住工作。”
“可这太离谱了!”约翰嚷嚷,“咱们郎家好歹也是南派玄门望族,儿子能送?这操作太秀了吧!传出去江湖上还怎么混?”
“谁说要送?”郎书华淡淡道,“我是说,家具配人,凑一套罢了。”
全场死寂。
晏玖怔住,心跳漏了一拍。
她忽然意识到,这不是玩笑,也不是提亲——这是郎书华以最古老的方式,在承认某种宿命般的联结。
而触发这一切的钥匙,正是她腕上的朱砂印记。
“你们……”她艰难开口,“为什么觉得我和他有关?”
郎书华没回答,只是看向丈夫约翰·郎。
后者耸耸肩,叹了口气,竟露出少有的沉重神色。
“既然都说到这儿了……”他靠在门框上,眼神飘远,“告诉你一件事吧。宗壹五岁那年,被人发现吊在祖宅祠堂的横梁上。”
晏玖猛地抬头。
“没人知道是谁动的手,绳子是老宅供奉的引魂麻,打的是死结。医生说他已经脑死亡,可就是不死。整整八年,心跳微弱如游丝,体温不降,身体也不腐。”约翰的声音低了下来,“直到十三岁生日那天,突然睁眼,一句话不说,直接走下病床。”
晏玖呼吸一滞。
八年昏迷,十三岁苏醒。
她师兄,正是在她十五岁那年失踪的。而那时,师兄刚好十三岁。
时间,严丝合缝。
“他醒来后第一件事是什么?”她嗓音发紧。
约翰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去了祠堂,烧了一炷香,写下一个名字——‘晏’。”
晏玖心脏骤然收紧。
“可他从没见过你。”郎书华缓缓接话,目光如刀锋般锐利,“我们查过晏家遗脉,你本该早夭,却被一位老道士用替命符换走生机,流落民间。而宗壹……自幼便有‘恶鬼之相’,生辰八字犯七杀,克亲克族,命格凶绝。按理说,这样的人不该活到现在。”
她顿了顿,语气竟有片刻柔软:“但他活下来了。而且每次濒死,都会梦见一个穿红衣的小女孩,在火中对他伸出手。”
晏玖浑身一震。
红衣。
那是她十六岁前唯一一件新衣。
那年山火肆虐,她和师兄被困山谷,她记得自己拼命拉他,可火焰太猛……后来的事,她一直记不清。
可现在,那些碎片般的画面突然有了温度,有了方向。
“所以……”她声音颤抖,“你们认为,是我救了他?还是……他本该替我死?”
无人作答。
夜风再次掠过庭院,吹得灯笼晃动,影子在地上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檐角铜铃叮当一声,悠长如叹息。
晏玖低头,凝视腕间那抹朱砂。
它仍在发热,像是在呼应某种即将到来的命运。
她的手指缓缓蜷紧,指甲陷入掌心。
原来不是她在追查师兄的下落。
而是命运,早已把他们缠在一起,以血为线,以魂为契。
晏玖猛地站起身,指尖掐入掌心,仿佛要借疼痛确认这不是一场荒诞的梦。
红衣、火场、替命、朱砂——所有碎片在脑中轰然拼合,像一道被雷劈开的裂痕,照亮了她多年来苦苦追寻的黑暗。
师兄……还活着?
不,不止是活着,他竟以另一种身份站在她面前,背负着她所不知的诅咒与沉默。
她甚至来不及道别,脚步一转便冲向门外。
风卷起她的衣角,庭院里的灯笼忽明忽暗,影子如鬼魅般撕裂又重聚。
身后传来郎书华一声冷喝:“你去哪儿?”可那声音像是隔着浓雾,模糊不清。
晏玖没有回头。
她只知道,此刻若停下,便会彻底被这迟来了十多年的真相压垮。
她必须见到他,亲眼确认那双眼睛里是否有她记忆中的温度。
夜色如墨,她奔出老宅,足尖点地,身形掠过石阶与林影,朝着记忆深处那一道幽深山谷的方向疾驰而去——仿佛只要再快一点,就能追上那个被命运藏匿了十三年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