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玖的身影掠过山脊,足尖轻点岩壁,身形如影随形,在林间穿行得近乎无声。
她的呼吸却紊乱而急促,不是因为疲惫,而是那团压在心头的火——红衣、火焰、朱砂、梦境……每一个碎片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她记忆深处最不敢触碰的地方。
师兄还活着。
不是以她以为的方式,也不是以她能轻易接受的模样。
他成了天机局的局座,郎宗壹。
那个名字高悬于玄门权力之巅的男人,冷静、疏离、手段凌厉,仿佛天生就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掌控着无数人的生死命格。
可现在,晏玖终于明白,他真正掌控的,从来都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一步步被撕裂的命运。
瀑布声由远及近,轰鸣如雷,在山谷中回荡不息。
水雾弥漫,月光被碎成银屑洒在飞溅的浪花上。
晏玖猛地刹住脚步,站在崖边的一块青石上,目光死死锁住前方那道修长身影。
郎宗壹背对着她,黑袍猎猎,肩线挺直如剑。
他站在瀑布边缘,似在凝望深渊,又似在倾听某种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
水汽打湿了他的发梢,一缕墨色垂落额前,竟衬出几分罕见的寂寥。
“你来了。”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像从地底传来。
晏玖喉咙发紧,一步踏上湿滑的岩石,走近。
她本该质问,该怒吼,该哭出来——可此刻,所有情绪都被一种更深的痛楚压住。
那是看见至亲之人遍体鳞伤却还要强撑尊严时的心颤。
“是你……”她终于开口,嗓音沙哑,“每次濒死梦见的红衣女孩……是你在找我?”
郎宗壹缓缓转身,眉目冷峻,眸光却微动。
他看着她,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张脸背后的重量。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你手腕上有朱砂烙印。”晏玖逼近一步,指尖微微颤抖,“和我一样的。只是你的已经褪色,藏在袖下,像一道不愿示人的旧伤。”
郎宗壹瞳孔骤缩。
她继续道:“还有,你在火场里看到的那个小女孩……她不是幻觉。她是真实的。她拉了你,拼了命地拉你,可火太大,她被卷进去了——但活下来的却是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被瀑布吞没:“所以……是你替我死了?还是我……该死的那一刻,你替我活了下来?”
空气凝滞。
郎宗壹的脸色一点点褪去血色,仿佛被抽走了支撑多年的骨架。
他嘴唇动了动,终是未语。
晏玖忽然抬手,掌心泛起幽红符光。“让我看看你的魂。”
“什么?”他皱眉。
“别抗拒。”她眼神坚定,不容置疑,“你是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身上少了东西。灵魂不全的人,撑不了这么久。”
郎宗壹盯着她看了许久,那双惯常冷静到近乎无情的眼睛,竟闪过一丝极淡的疲惫。
最终,他轻轻点头。
晏玖闭眼掐诀,指尖划过虚空,一道赤芒如丝线般探出,缓缓缠向郎宗壹眉心。
刹那间,天地似静了一瞬。
下一刻,她猛然睁眼,脸色煞白。
“不可能……”她喃喃,“一魂一魄……竟真的缺失了?而且不是消散,是被人强行剥离!封印!”
她的视线猛地刺向郎宗壹:“你还记得七岁之前的任何事吗?真正的童年?你家在哪里?父母是谁?”
郎宗壹沉默片刻,声音干涩:“我不记得。只知八岁那年,我在一场大火后被人从废墟里捡走,送入天机局培养。他们说我是‘命定之人’,天生契合玄术根骨……但从那时起,我就常做同一个梦——一个穿红衣的小女孩,在火中对我伸出手。”
晏玖的心狠狠一沉。
原来如此。
不是巧合,不是误会。
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置换。
有人用禁忌之术,将两个孩子的命格对调,把本该死去的她从命运中抹去,却让本应平凡的他背负起她的劫数与灾厄。
那一魂一魄,不是自然流失,而是作为“锚点”,维系着这场逆天改命的仪式。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曾经牵着她爬树掏鸟窝的师兄,如今却成了替她承受十三年诅咒的容器。
他的强大、他的冷漠、他的步步为营,都不过是为了掩盖体内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裂痕。
“疼吗?”她忽然问。
郎宗壹一怔。
“每当午夜,魂魄空缺之处……会不会疼得睡不着?”她声音轻得像风,“你有没有恨过那个让你变成这样的世界?有没有怨过……那个逃出生天的我?”
他望着她,良久,嘴角竟勾起一抹极淡的笑,苦涩而真实。
“我只恨自己记不起你的脸。”他说,“直到那天在直播间听见你念咒,我才突然明白——原来那个一直出现在梦里的孩子,真的存在过。”
晏玖眼眶发热,指甲再度陷入掌心。
命运何其残忍,竟能将相依为命的两人推至阴阳错位的两端;可它又何其荒谬,兜兜转转十三年,仍用一道朱砂,将他们重新缝合在一起。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们必须找到当年主持仪式的人。”她说,“你的魂,我要亲手拿回来。”
郎宗壹看着她眼中燃起的火焰,忽然觉得胸口某处隐隐作痛——不是伤,是久违的、名为希望的东西,在腐朽的躯壳里挣扎苏醒。
他刚要开口,却见晏玖神色一变,眉头紧蹙,似乎内心正经历剧烈挣扎。
“你怎么了?”他问。
她没答,只是死死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看穿。
一秒,两秒……
忽然,她低声说:
“你说跳水冷静……有没有试过?”郎宗壹话音未落,还未来得及勾起的笑意便僵在唇边。
晏玖眸光一闪,竟真朝他迈出一步,足尖轻点湿石,身形如燕掠空——下一瞬,她已纵身跃入身后的万丈瀑布!
水幕轰然炸裂,雪白浪花冲天而起,惊得林间宿鸟四散飞逃。
远处树影下,几名暗中跟随的天机局探员猛然惊呼出声:“卧槽?!跳了?!”
郎宗壹立于崖边,黑袍翻飞,瞳孔骤缩。
他本是随口一讽,想用旧日玩笑压下这令人窒息的真相,可她竟真的……以身赴渊?
片刻后,水面破开涟漪,晏玖浮出,发丝贴面,浑身湿透,却仰头望着他,眼神清明如洗,仿佛一场烈火焚心后的涅盘。
她抹了把脸,扬声喊道:“现在轮到你了——师兄!”
那一声“师兄”,像根锈钝的针,狠狠扎进他早已麻木的骨缝。
郎宗壹站在原地,没有动。
水雾扑面而来,凉意渗入肺腑,可胸腔里那团沉寂多年的火,却悄然裂出一道细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