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噼啪一声轻响,粥的香气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弥漫开来。
窗外夜色浓重,月光斜切过窗棂,落在地板上,像一道冰冷的刀痕。
可乐趴在桌边,狗耳朵耷拉着,眼巴巴望着那锅刚熬好的小米粥——这是晏玖特意为它加了灵草炖的,补气养神,能抵三天辟谷丹。
它甚至已经幻想到自己蜷在炉边打盹、尾巴轻轻摇晃的幸福画面。
下一秒,门被粗暴踹开。
“姐!我饿死了!”楚濋坐在轮椅上冲进来,单手撑着扶手就要往桌边挪,“你不会又给这畜生开小灶吧?”
可乐浑身一僵,狗眼圆睁,下意识把脑袋埋进前爪里,仿佛这样就能隐形。
晏玖站在灶台前,背对着门口,手里还握着木勺。
她没回头,只是淡淡道:“粥分三份。”
“凭什么?”楚濋立刻嚷起来,“它一条狗吃人食,我还废人一个?公平吗?啊?网络直播间的家人们评评理!”他猛地转向角落架起的手机镜头,演技瞬间上线,声音发颤,“姐姐偏心,我这个残疾弟弟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哎哟!”
话音未落,他竟抬脚踹翻了桌上的可乐罐——玻璃碎裂声刺耳地炸开,残余的饮料溅了一地。
可乐吓得原地弹跳三寸高,毛都炸成了蒲公英。
【卧槽!!】
【楚濋疯了吧?那是人家的专属餐具!!】
【狗子:我只是想喝口粥,怎么就这么难?】
【救命,这男的演苦情剧上瘾了是不是?】
弹幕疯狂刷屏,而楚濋已经顺势滑到晏玖脚边,仰头就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姐……我知道你心里只有那个师兄,不在乎我。但我也是郎家人啊,我只想出去找他们……我想见壹哥哥,我想知道他还活着没有……”他说着说着,竟真的抽噎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眼泪说来就来。
晏玖垂眸看着他,眼神平静得近乎冷酷。
她知道他在演。
从他进门那一刻起,每一步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在计算之中——轮椅碾过门槛时故意卡顿半秒,是为了制造“行动不便”的悲情感;踢罐子前有细微的肌肉蓄力;哭腔里藏着一丝得意的震颤。
但她没拆穿。
她只是弯腰,将锅里的粥盛出两碗,一碗放在楚濋面前,一碗推到可乐的垫子旁。
然后她转身走到庭院中央的祈福树下。
那是一棵老槐,枝干扭曲如龙脊,挂满了红绳与木牌。
这是郎家族地迁徙后唯一保留下来的旧俗,说是祈愿,实则是人心的投影墙。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牌子。
“愿考试顺利”“求财旺夫”“我要暴富”……
直到视线停在一块边缘焦黑的木牌上。
上面刻着六个字:愿我无碍父母。
字迹稚嫩,却深陷入木,像是用指甲一点点抠出来的。
晏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行字。
她记得这块牌。
十年前,十二岁的郎宗壹偷偷塞进祠堂香炉底下,被她撞见。
那时他满脸通红,支吾半天只说:“我不想他们死。”
她当时冷笑:“命格已定,一块破木头能改天换命?天真。”
可现在,她站在这里,指尖微颤。
她突然意识到——那孩子从那时候就开始害怕了。
怕失去,怕无力,怕被抛弃。
而她当年那一句讥讽,可能就成了压在他心头多年的刺。
风忽然静了。
她抬头望向树梢最高处,那里挂着另一块小小的红色牌子,绢布已经褪色,墨迹却依旧清晰:
壹哥哥娶我。
是简钟羽写的。七岁那年,笑嘻嘻地踮脚挂上去的。
晏玖静静地看着,良久,抬手,将那块牌轻轻摘下,折成两半,收进了袖中。
她没有烧,也没有扔。
就像她无法真正放下什么。
身后传来更大的吵闹声——楚濋不知何时追了出来,还在纠缠:“姐姐!你说句话啊!你要不管郎宗壹,我自己去找!你们都说他失踪,可他一定是被人藏起来了对不对?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平白无故消失?”
晏玖依旧没回头。
她只是望着庭院深处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仿佛能穿透岁月,看见某个瘦弱少年背着包袱悄悄离开的背影。
夜风吹动她的衣角。
可乐不知何时蹭到了她脚边,脑袋搭在她鞋面上,呜咽了一声,像是在安慰。
晏玖低头,看了它一眼。
下一瞬,狗子浑身一僵,瞪大双眼,忽然四爪一软,“咚”地倒地不起,舌头都吐出来半截,眼睛闭得死紧——标准的装死姿势。
【哈哈哈狗子懂保命!!】
【紧急避险标兵,请授予它生存勋章!】
【楚濋再闹我就报警了,虐待动物犯法知不知道!】
弹幕笑作一团,而晏玖嘴角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几乎不可察觉。
但她终究没有笑出来。
她蹲下身,摸了摸可乐的头,低声道:“辛苦你了。”
然后她站起身,走向屋内。
脚步很轻,却异常沉稳。
楚濋愣在原地,脸上的泪水还没干,眼底却闪过一丝错愕——他本以为这一出能逼她心软,至少答应带他查线索。
可她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就在他张嘴还想喊时,晏玖停下脚步,背对着他,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粥凉了。”
三个字,终结了这场闹剧。
楚濋怔住。
可乐悄悄睁开一只狗眼,瞄了瞄晏玖的背影,又迅速闭上,继续装死。
炉火仍在跳动,映照出墙上一道孤长的身影。
那身影立于光影交界之处,看似静止,实则已悄然做出了某种决断。
晏玖走出院门时,夜风正冷。
她没有再看楚濋一眼,也未理会直播间里此起彼伏的追问与猜测。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泛着幽光,像一群窥视的眼睛,但她已不再在意。
系统在识海中沉默了许久,终于小声嘀咕:“宿主……你真不带他走?”
“他不是想查郎宗壹吗?”晏玖淡淡道,“那就让他查。查得越深,死得越快。”
她的声音很轻,却如刀锋划过冰面。
袖中那半块褪色的红牌贴着腕骨,仿佛还残留着简钟羽年幼时指尖的温度。
而方才从约翰·郎口中得知的消息——简不德借上古传送卷轴遁入虚隙,郎宗壹早在三年前就独自离开族地——像两枚钉子,深深楔进她记忆的裂缝。
原来他早就走了。
不是失踪,是逃离。
可逃向哪里?
又为何留下那些支离破碎的卦象残迹,引她一步步追来?
她的脚步渐快,踏碎一地月影。
身后庭院的灯火逐渐远去,如同退潮般将喧嚣与伪装一同卷走。
风拂过耳畔,似有低语回响:“你找的人,未必是你以为的那个人。”
晏玖眸光微敛,五指悄然收紧。
前方长路沉入雾中,她却未曾迟疑。
有些真相,注定只能一个人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