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中心的合金气密门在识别了雷战极高的权限等级后,伴随着低沉的气压声向两侧滑开。他一步踏入,仿佛将外间整个战场的血腥与硝烟都裹挟了进来。
灯光下,他浑身浴血的模样清晰得令人心悸。敌人暗沉发黑的血污与他自身伤口不断渗出的鲜红交织在一起,顺着他虬结膨胀的肌肉和早已破损不堪的战斗服往下淌,在他脚下光洁的金属地板上,留下一个个黏稠、触目惊心的血脚印。那柄巨大的号合金战斧被他拖在手中,斧刃上挂着的碎肉和骨茬尚且新鲜,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火炮灼烧后的硝烟气息,如同有形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原本充斥着电子音和冷静汇报声的指挥中心。
他站在门口,如同一尊刚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煞神。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得如同破损的风箱,牵动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带来阵阵刺痛,但这生理上的痛苦,远不及他心中那翻江倒海的万分之一。他那双平日里坚毅沉稳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赤红得吓人,里面燃烧着熊熊的火焰——那是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暴怒,是信仰被无情践踏的痛苦,是目睹了无法想象之惨剧后的惊骇。这所有的情绪,最终汇聚成两道近乎实质的、带着毁灭意味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站在主屏幕前那个纤细而挺直的身影上——苏晚。
整个指挥中心高速运转的气氛,仿佛被骤然浸入了冰水之中,瞬间凝滞。
敲击键盘的声音停了,低声的交谈断了,连屏幕上传来的实时战报似乎都慢了半拍。所有看到他的工作人员,无论军衔高低,都被他这副从未有过的骇人模样和那股几乎要凝结空气的恐怖杀气震慑住了。几名靠近门口的年轻文职女兵脸色瞬间褪得惨白,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连连后退,撞到了身后的椅子和仪器也浑然不觉。两名恪尽职守、站在门内的武装卫兵,几乎是本能地瞬间抬起了枪口,但在识别出是雷战队长后,又陷入了极大的困惑与迟疑——按照规定,雷战拥有最高权限,可以自由出入指挥中心,但他此刻的状态,明显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范畴,那浓烈的杀意甚至让他们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兵都感到脊背发凉。
苏晚就是在这片诡异的死寂中,缓缓转过了身。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对雷战这副浴血修罗模样的惊讶,也没有对他擅闯指挥中枢、扰乱秩序的恼怒。她的眼神平静得像是一潭吞噬了所有光线的深水,清晰地倒映出雷战那怒发冲冠、几近失控的身影,自身却激不起半点涟漪。她刚刚下达完一系列稳定缺口的指令,指尖还停留在显示着惨烈战场态势的沙盘边缘,那份置身事外般的冷静,与雷战带来的血腥风暴形成了极其强烈的、令人窒息的对比。
这种极致的、近乎冷酷的平静,如同最猛烈的助燃剂,彻底引爆了雷战心中那压抑已久的、混合着震惊、背叛感和滔天怒火的炸药桶。
“苏!晚!”
他几乎是倾尽全力,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破裂得如同砂纸疯狂摩擦铁器,甚至带出了喉咙里翻涌的血沫。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沾满泥泞与血垢的战靴踩在光洁的金属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沉重闷响,仿佛这一脚不是踩在地上,而是踩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上,让所有人的心都随之狠狠一颤。
“告诉我!”他伸出一只沾满凝固血块和污泥的大手,笔直地指向苏晚,那粗壮的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痛苦而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灰石镇!灰石镇那几千条活生生的人命!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你把他们卖给了联军,换来了那该死的‘喘息之机’?!”
“灰石镇”这三个字,像是一块被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了这片死寂的空气上,发出了无声却焦灼的“嗤啦”声响。大部分军官和操作员的脸上瞬间写满了茫然与巨大的困惑,只有极少数如周小飞这样的核心人员,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难看,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低下了头,避开了雷战那几乎能灼伤人的、充满了质问的目光。
苏晚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极其缓慢地扫过雷战那因极致愤怒而扭曲变形的脸庞,扫过他身上那些还在微微渗血的狰狞伤口,最后,定格在他那双充满了不敢置信、信仰崩塌后的巨大痛苦与绝望的眼睛深处。她仿佛能清晰地“看”到,他那根基于绝对正义、守护与光明而建立的信念支柱,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寸寸断裂的刺耳声响。
这几秒钟的沉默,对于濒临崩溃的雷战而言,却如同在无间地狱中被反复煎熬了几个世纪般漫长。这沉默,在他看来,不再仅仅是冷静,而是最残忍的默认,是无声的嘲讽,是对他所有坚持和信仰最彻底的践踏!
“为什么?!回答我!!”他再次向前逼近,声音更加狂暴,带着一种被最信任、最敬重之人从背后用淬毒匕首狠狠捅入心脏的剧烈痛楚,“你用几千条活生生的人命!去当诱饵?!去和魔鬼做交易?!去换我们在这里像老鼠一样苟延残喘?!这就是你一直挂在嘴边的‘守护’?!这就是你不惜一切代价要建立的‘黎明’?!回答我!!”
他的质问,一声高过一声,如同沉重冰冷的审判之锤,一下下毫不留情地砸在在场每一个尚有良知的人心上。虽然大部分人还不完全明白“灰石镇”事件的具体细节,但“用几千人命当诱饵”这个核心指控,其背后所代表的冰冷与残酷,足以让任何听到的人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汗毛倒竖。
苏晚终于动了。
她几不可查地抬了下眼皮,那双深邃的凤眼之中,依旧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连她自己的灵魂都早已被冰封的疲惫与漠然。
“雷战,”她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一把精准无比的冰锥,清晰地刺破了雷战狂暴的咆哮和外界隐约的炮火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你刚从最前线下来,身上带着伤,需要立刻进行治疗。你的情绪也需要冷静。”
“去他娘的治疗!去他娘的冷静!”雷战猛地一挥手中的巨斧,带起一阵令人作呕的腥风,沉重的斧刃几乎是擦着旁边一台昂贵的全息投影仪掠过,吓得那名操作员尖叫着扑到一旁。“老子现在清醒得很!我只要一个答案!一个真相!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面对他这几乎要择人而噬、完全失控的逼问,苏晚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种混合了无尽疲惫、淡淡的自嘲以及某种早已预料到结局的、冰冷的弧度。
风暴,已然降临,无可阻挡。
而处于风暴最中心、最平静的她,无处可逃,也……从未想过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