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中心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暴怒的雷战和冰冷的苏晚之间来回逡巡,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感。一些原本对苏晚充满崇拜的年轻军官,此刻脸上也写满了惊疑不定。
苏晚没有看其他人,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雷战脸上,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愤怒、痛苦和绝望,都深深烙印在心里。
“你问我,是不是我干的。”苏晚终于再次开口,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是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切入核心,“那么,雷战,在你质问我之前,请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她微微前倾身体,虽然身高远不及雷战,但那无形的气势却仿佛将他笼罩。
“在缺口被打开,护罩破碎,敌军如同潮水般涌进来的时候,”她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在你回来之前,已经有超过三百名士兵倒在了缺口内外,用他们的身体和生命,迟滞了敌人不到十分钟。”
她抬手指向主屏幕上依旧在实时传输的、缺口处惨烈的战斗画面,那里,士兵们依旧在与不断涌入的敌人进行着殊死搏杀。
“告诉我,按照你坚信的、绝不牺牲无辜者的道德准则,”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雷战的心底,“我们该如何做?是任由防线彻底崩溃,让基地内数万军民,包括你此刻正在保护的那些士兵,全部沦为屠夫和先知的刀下亡魂,或者更糟,成为天启会那些疯子的傀儡?”
雷战张了张嘴,他想说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但在苏晚那冰冷的目光和眼前血淋淋的现实面前,任何苍白的“坚持”都显得如此无力。他亲眼看到了缺口的危急,亲身经历了那命悬一线的战斗,他知道,如果没有那莫名其妙的联军分兵,基地根本支撑不到他回来。
“我们可以撤退!可以转移!总有别的路!”他挣扎着,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声音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底气十足。
“撤退?”苏晚的嘴角再次勾起那抹冰冷的弧度,“撤到哪里?放弃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家园,放弃所有的防御工事,放弃林博士的实验室和所有的物资储备,带着几万人在毫无遮拦的废土上流浪?你认为,在那样的环境下,我们这几万人,能活下来多少?百分之一?还是千分之一?”
她的质问,如同连珠炮,轰击着雷战摇摇欲坠的信念。
“或者,你指望敌人会大发慈悲?指望屠夫会遵守不杀俘虏的公约?指望先知会放过我们这些‘迷途的羔羊’?”
苏晚摇了摇头,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除了冰冷之外的东西,那是一种深沉的、仿佛承载了整个末世重量的疲惫。
“雷战,这不是童话。这是末世。”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我们脚下踩着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鲜血和绝望。我们想要活下去,想要守护住身后这一点点微弱的‘黎明’,有些选择,就注定是肮脏的,是带着血的。”
我们想要活下去,想要守护住身后这一点点微弱的‘黎明’,有些选择,就注定是肮脏的,是带着血的。”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和硝烟都吸入肺中。
“这个决定是我做的,责任由我承担。灰石镇的数千亡魂,将来若有报应,我苏晚一力承受,不推诿,不辩解。” 她的目光坦然迎上雷战那充满痛苦和挣扎的眼睛,“但是,如果重来一次,我依然会启动协议。”
“因为坐在这个位置上,我没有资格用身后数万人的生存概率,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更好的可能。我用那边‘确定的’牺牲,换来了这边‘确定的’喘息之机。”
她顿了顿,说出了那句在雷战听来,如同最终审判般残酷的话语:
“从数学上看,从结果上看,我赢了。”
“赢?”雷战像是被这个字眼刺痛了,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你管这叫赢?!那是几千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也有父母,有孩子,有想要守护的东西!他们不是数字!不是你可以随意放在天平上衡量的筹码!”
他的咆哮,充满了无能为力的悲愤,代表了人性中最朴素的善良与正义。
苏晚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信仰彻底崩塌的痛苦模样,看着这个一直以光明和守护为己任的汉子,此刻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和愤怒。
然后,她问出了那个最终的问题,那个如同冰锥般,狠狠扎向雷战,也扎向她自己灵魂的问题。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穿透力:
“那么,雷战,你告诉我——”
“你那高尚的,干净的,不容玷污的道德……”
她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些依旧在缺口处奋战的、浑身浴血的身影,扫过指挥中心内那些面色惶恐、将生存希望寄托于她的人们,最后,重新定格在雷战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
“——能填上外面那个,正在用我们士兵的鲜血和生命去填补的缺口吗?”
“能让我们身后这数万人,不用变成你道德洁癖的殉葬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