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仿佛没有尽头,持续以陡峭的坡度向下延伸,如同通往地心。空气变得越来越冰冷、滞重,带着一股浓烈的、老旧机械润滑油脂氧化后的哈喇味,以及更浓郁的、仿佛沉淀了数十年的死亡尘埃的气息。两侧开始出现一些侧室,厚重的防爆门大多都被难以想象的暴力破坏,有的被整个撕扯下来,歪倒在一旁,有的则扭曲变形,卡死在半开的状态,露出后面一片狼藉的内部景象——依稀能辨认出是宿舍,整齐的床架被掀翻,锈蚀的弹簧床垫如同怪物的内脏般裸露出来;是食堂,固定在地上的金属餐桌椅被拧成了麻花状,破碎的餐盘和早已碳化的食物残渣散落一地;是娱乐室,一台老式显像管电视屏幕碎裂,黑胶唱片像飞镖一样嵌在墙壁上……
凝固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场景,与狂暴的、毁灭性的破坏痕迹交织在一起,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无声地诉说着灾难降临的突然与彻底。曾经在这里工作生活的人们,可能上一秒还在喝着咖啡讨论数据,下一秒就陷入了无法理解的恐怖地狱。
“电力系统完全瘫痪,主线路被某种力量扯断了。备用电源……看这里,”林悦用手电光照向墙壁高处一个被撬开、内部线路被烧得焦黑的金属盒子,“也被物理破坏了。他们是铁了心不让这里再亮起来,或者说,不让里面的‘什么东西’再借助电力做些什么。”
他们只能依靠自身携带的照明设备,光柱在无尽的黑暗和废墟中摇曳,划破粘稠的黑暗,却始终无法驱散那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的阴森与绝望。光线所及之处,尽是文明的遗骸,仿佛在提醒他们,人类曾经的骄傲,在此地是何等不堪一击。
“头儿,你看这个。”阿飞在一扇相对完好的、标识着“中央指挥室”的厚重防爆门前停下。门上的电子锁屏幕一片漆黑,但他凭借盗贼般的直觉,注意到旁边的机械应急锁孔似乎有近期……或者说,在灾难发生时被使用过的痕迹。他阻止了其他人上前,自己从工具包里掏出一根细长的、前端带钩的金属丝和一个小巧的听诊器似的装置,俯身凑到锁孔前,动作轻缓得像是在拆除炸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只有阿飞偶尔调整工具时发出的细微金属摩擦声。终于,在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咔哒”声后,他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用力一推。厚重的防爆门发出沉闷的“嗡”声,向内滑开了一道足以让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更加复杂、难以形容的混合气味瞬间涌出——不仅仅是灰尘和霉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类似于蛋白质腐败后又经过长时间风干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怪异气味,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苏晚示意众人后退,她自己则深吸了一口相对“清新”的空气,猛地将门完全推开。数道强光手电的光柱立刻迫不及待地射了进去,如同舞台追光,照亮了里面的景象。
这是一个极其宽敞、布满了各种控制台和巨大显示屏的环形空间,其科技感与规模,远超外面那些生活区域。然而,此刻没有任何人会将注意力放在那些报废的、覆盖着厚厚灰尘的先进设备上。因为,这里的人。
数十具骸骨,保持着他们生命最后一刻的姿态,被永恒地凝固在了这里。有的骸骨趴在复杂的控制台上,指骨还死死地按在某个泛着微光的、或许是紧急通讯的按钮上;有的蜷缩在巨大的显示屏下方的角落里,头骨深埋在膝间,呈现出最原始的自我保护姿态;更多的,则是倒在了通往这扇唯一出口的路上,骨骼扭曲,四肢张开,仿佛在奔跑中突然被夺去生命,又像是在挣扎着想要逃离什么无法抗拒的东西。他们身上的衣物大多已经风化碎裂,但残留的布料碎片和肩章徽标,依旧能辨认出是统一的、代表旧时代权威的制式军服或高级科研人员的白色大褂。令人心悸的是,所有这些骸骨上,都找不到明显的锐器伤或弹孔,骨骼基本保持完整,但颜色却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如同被烈火灼烤过又迅速冷却的灰败色,质地也显得异常酥脆。
“他们……他们是怎么死的?”李小明的声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音,他紧紧握着手中的枪,冰冷的金属枪身也无法给他带来丝毫安全感,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
林悦强忍着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不适,小心翼翼地走近一具趴在主控制台上的骸骨。她取出便携式扫描仪,调整到非侵入性深度分析模式,小心翼翼地扫描着骸骨的脊柱和颅骨。“没有物理性创伤痕迹……没有弹头残留……骨骼密度呈现异常、快速的流失状态,微观结构显示有同步的、大规模的细胞级崩坏……”她抬起头,脸色苍白,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这更像是……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强能量场,在瞬间贯穿了这里,它没有破坏物理结构,而是……直接抽干了或者说,加速催化了他们体内所有生物组织的衰亡过程,像是在一瞬间,把他们‘时间’给夺走了。”她抬起手电,光柱落在那具骸骨手边的一个控制台上——灰尘覆盖下,一个被特殊高强度玻璃罩保护、但玻璃已然呈蛛网状碎裂的红色按钮格外醒目,旁边的金属铭牌上,刻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字样——“‘深渊’协议启动(不可逆)”。
这里的一切,从宏观的混乱到微观的死亡细节,都精准地凝固在末日降临的某一个瞬间。绝望,挣扎,未尽的职责,以及……一个连启动都未能完成,就已然被扼杀的最后手段。空气中弥漫的无形压力,几乎要让活人的心脏也随之停止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