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余烬在黎明前的寒风中彻底熄灭,最后一缕带着烟火气的温暖也被废土的死寂吞噬。当第一缕惨淡的晨光勾勒出远方那片更加扭曲、阴暗的地平线时,远征队再次启程。
车队沉默地驶离了给予他们短暂庇护的巨石阵,按照既定的路线,向着西北方向那片被标记为“地裂峡谷”的区域驶去。然而,路程远比预想中更加崎岖和诡异。大地仿佛在这里生了一场丑陋的金属疮疤,平坦的荒原逐渐被起伏的、由各种难以辨认原貌的机械残骸堆砌而成的丘陵取代。
“我们可能……不用再特意去找那个‘地裂峡谷’的标记点了。”驾驶着“磐石”号的赵铁锤忽然打破了车内的沉默,他粗糙的手指指向窗外一片尤其巨大、仿佛由无数车辆和飞行器残骸熔铸而成的金属山峦,“看这架势,咱们好像已经开到‘峡谷’的边上了,或者说,这整个鬼地方,就是一个巨大的、露天的金属坟墓。”
车轮碾过的不再是泥土,而是层层叠压、锈蚀在一起的金属碎屑,发出持续不断、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铁锈和放射性氧化物的刺鼻气味,甚至连吹过车窗的风,都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苏晚透过加厚的防弹车窗,凝视着这片绝望的景观。起伏的“山峦”完全由各种难以辨认原貌的机械残骸构成——有坦克的炮塔扭曲得像一团废纸,有直升机的旋翼如同被巨力揉碎的塑料玩具,插在锈堆里,更有无数根本无法归类、只能称之为“金属瘤块”的堆积物。唐横刀冰冷的刀柄贴着她的腿侧,传来一丝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恒定凉意。
忽然,她目光一凝,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在远处一座尤其高大的、由无数车辆残骸堆砌而成的“山脚”下,一个异常规整的、与周围混乱环境格格不入的倾斜入口,突兀地出现在那里。那绝非自然形成,更像是某种巨大力量从内部爆发,将原本厚重无比的合金大门如同撕纸片般强行掀开,边缘狰狞地向外翻卷,露出后面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入口上方,一块巨大到令人心生敬畏的金属铭牌仅靠几根扭曲的钢筋悬吊着,覆盖着厚厚的、如同疮痂般的红褐色锈迹和经年累月的尘埃,但几个曾代表无上权威与绝对机密的、深刻进金属内部的巨大字体,依旧顽强地透出轮廓——“第七区深层环境监测站”。
“停车。”苏晚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无形的指令,让整个车队瞬间由极动转为极静。
所有车辆熄火,引擎低沉的咆哮声戛然而止。当人为的噪音消失,死寂便如同有生命的实体,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只有偶尔刮过金属缝隙的、带着哭腔的风声,以及某些不堪重负的残骸突然松动、滚落时发出的零星碰撞声,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赵铁锤,带第一、第二小队,建立外围环形警戒线,控制制高点,重点监视我们来时的方向以及两侧的金属山脊。”苏晚推开车门,靴子踩在厚厚的金属碎屑上,发出独特的、令人不安的摩擦声。她走到那巨大的、如同怪兽咧开巨口的破损入口前,一股混合着陈年灰尘、阴湿霉菌、淡淡臭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金属电离气味的冰冷气流,从黑暗深处持续涌出,拂动她额前的几缕发丝,带来刺骨的寒意。
“阿飞,用你的‘小玩意儿’把里面探清楚,重点是结构稳定性和非热能生命迹象。”苏晚头也不回地吩咐道,目光始终锁定着那片黑暗。
阿飞应了一声,迅速从“猎隼”号上搬下几个设备。他操作着多功能扫描仪,屏幕上的绿色波纹在入口处来回扫描,发出规律的“嘀嘀”声。“女王,入口内侧大概十米范围内,主体支撑结构看起来还算完整,是超规格的军用级合金,真他娘的厚实。再往深处……信号衰减得太厉害,探不到底。生命迹象扫描……嘿,连只辐射蟑螂的热源信号都没有,干净得有点邪门。不过这里的电磁干扰强得离谱,跟进了搅拌机一样,很多数据都跳得亲妈都不认识。”
苏晚点了点头,对结果并不意外。她回头,目光扫过队伍中几张紧张而坚定的面孔。“林悦,带上你的分析设备和环境采样工具。李小明,你负责携带重型照明和应急装备,跟紧我。其他人,原地待命,保持最高警戒。”她的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赵铁锤,这里交给你。记住,守住出口,就是守住我们的退路。任何异动,优先保障通道畅通,必要时可以放弃进入人员。”
最后一句她说得极轻,但赵铁锤听懂了,他黝黑的脸上疤痕抽动了一下,重重捶了下胸口:“明白!女王放心,只要我老赵还有一口气在,这门,就一定是通的!”
强光手电和重型氙气探照灯的光柱被同时点亮,如同数把利剑,悍然刺破了尘封数十年的黑暗。光线下,可以看到入口后面是一条宽阔得足以并行两辆坦克、向下倾斜角度颇大的主通道。墙壁是冰冷的、泛着铅灰色金属光泽的合金,但此刻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刻划痕、密集的弹孔,以及一些更加诡异、如同被无形巨爪撕裂或极高温瞬间灼烧熔融后凝固的蜿蜒痕迹。地面上,散落着破碎的仪器外壳、倾倒的物资推车,以及一滩滩已经风干发黑、渗透进金属地面纹理、无法辨认原本形态的污渍,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混乱与惨烈。
“这里……发生过战斗。”李小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手中的强光手电不受控制地扫过墙壁上一个清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人类形状的焦黑印记,那印记边缘还残留着些许熔化的合成纤维布料,仿佛那个人是被瞬间汽化,只在墙上留下了永恒的阴影。
“不是普通的战斗,更像是……单方面的屠杀,或者……绝望的突围。”林悦蹲下身,戴着防护手套,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一个弹孔里夹出一块已经扭曲变形、但依稀能看到“USA” stamp 的金属片,“这是旧时代制式步枪的碎片。但从镶嵌的角度和受力分析看,攻击……很大可能是来自通道的深处。”她抬起头,看向苏晚,镜片后的目光凝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冲了出来。”
苏晚没有说话,她的感官提升到极致,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每一个阴影角落,耳朵捕捉着除了他们呼吸和脚步声之外的任何细微声响。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死寂,以及他们脚步踏在厚重尘埃上发出的、空洞而孤独的回音。这里像是一个被时间和世界共同遗忘的巨大棺材,精心埋葬着末日降临初期,最惨烈也最不为人知的真相。而他们,此刻正一步步,无可回头地,走向这棺材的最深处,去唤醒那些早已沉默的亡魂与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