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警局,询问室外走廊。迟闲川和方恕屿刚送走孟倩的父母。那对衣着体面、神情却复杂的中年夫妇,悲痛中夹杂着难以掩饰的失望和埋怨。
“这孩子……从小就拧巴,不爱说话,整天阴沉沉的……”孟母抹着眼泪,声音哽咽,但话语里透出的不是纯粹的悲伤,而是一种“家门不幸”的无奈,“我们给她吃好的穿好的,送她上最好的学校,她倒好,迷上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还偷偷给那个什么女主播打赏了快一万块!那是她爸的血汗钱啊!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该让她一个人住外面……”
孟父则沉着脸,眉头拧成疙瘩,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不省心!太不省心了!好好的大学不上,整天研究那些歪门邪道!现在好了……把自己命都搭进去了!我们老孟家的脸都让她丢尽了!”他烦躁地挥挥手,仿佛想驱散这令人难堪的现实,“警官,案子……你们尽快查吧,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们……我们只想早点带她回家安葬。”语气里,对真相的渴求远不及对“麻烦”的尽快了结。
看着两人在警员陪同下远去的背影,迟闲川倚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枚温润的古铜钱,眼神淡漠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纯阳八字,本该是烈火烹油、性情爽朗的命格,却硬生生被逼成了阴郁自闭的性子。有这样的父母,难怪会沉迷虚无缥缈的灵异世界寻求慰藉,也难怪……会被‘蜕灵蛊’这种阴邪之物盯上,成了温床。”他轻轻叹了口气,铜钱在指间翻飞,发出细微的嗡鸣,“可怜之人,亦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源。因果纠缠,不外如是。”
方恕屿站在他身边,高大的身影在走廊灯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他眉头紧锁,刚毅的脸上带着刑警特有的凝重和对人性的洞察。他点点头,声音低沉:“你说得对。家庭环境对人的影响太大了。孟倩……她只是选错了逃避现实的方式,或者说,被错误的东西吸引了。苏婉儿……这个女主播,太可疑了,她就像一个精准的诱饵,筛选着特定的人群。”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必须尽快找到她!”
两人回到专案组办公室,将孟倩父母提供的信息与之前的线索整合。孟倩的电脑和手机已被技术部门恢复数据,里面充斥着大量关于灵异直播、凶宅探险、通灵仪式的浏览记录和论坛讨论帖。她加入的“婉儿酱粉丝核心群”聊天记录显示,她曾多次表达对苏婉儿的崇拜,并提到过“西郊古宅”的探险计划,甚至详细讨论了苏婉儿直播中无意间提到的“避开煞位”的路线图。而那个“金蝉子”的Id,也多次在群里发言,言语间充满蛊惑,暗示“古宅深处藏有通灵秘宝”、“心诚者可得指引”。
时间在紧张的案情分析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明转暗,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也被城市的霓虹吞没。夜幕,降临了。
“走吧,我送你回观里。”方恕屿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拿起车钥匙。连续的高强度工作让他也有些疲惫。
车子驶出警局大院,汇入晚高峰的车流。城市的灯火在车窗外流淌,喧嚣而繁华,却掩盖不住方恕屿心头的沉重。迟闲川坐在副驾驶,闭目养神,指尖依旧捻着那枚铜钱,仿佛在感受着什么。车内一片安静。
方恕屿专注地开着车,直到车子驶上通往凤岭山的快速路,车流渐稀。
“对了,”迟闲川忽然睁开眼,那双桃花眼在昏暗的车内显得格外清亮,他侧头看向方恕屿,语气带着一丝玩味,“昨天晚上在古宅,你们搜查的时候……在四进院那口古井旁边,有没有看到……纸人?或者纸轿子?”
方恕屿一愣,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皱眉回忆:“纸人纸轿?没有。蒋云和元元把整个四进院都筛了一遍,除了那口被石头盖着的井,就是杂草和碎砖瓦。你说的那些东西……不是在第三进院发现并烧掉了吗?”他想起迟闲川描述的红白纸扎。
“烧掉的是引煞的媒介,是‘形’。”迟闲川摇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但真正承载‘红白双煞’邪力的‘神’,或者说,它们栖息的‘巢穴’,未必在那里。尤其……是那口井。”他指尖的铜钱停止了转动,“井通幽冥,是阴气汇聚之地,也是‘煞气’最好的温床。白天阳气盛,它们可能藏得更深。”
方恕屿心头一凛:“你的意思是……”
“调头。”迟闲川干脆利落地说,“去西郊古宅。现在。”
“现在?”方恕屿差点踩了刹车,惊愕地看向他,“大晚上的去那鬼地方?白天去不行吗?非得挑这种时候?”他想起白天那令人作呕的景象和压抑的氛围,头皮就有点发麻。
迟闲川却笑了,笑容在仪表盘微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慵懒,又带着点不怀好意的狡黠:“白天?白天它们躲着不出来,怎么找线索?晚上才有氛围嘛,也更容易……‘打草惊蛇’。”他顿了顿,补充道,“放心,有我在,保你没事。再说了,方大队长一身正气,百邪不侵,怕什么?”
方恕屿被他这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气笑了,忍不住骂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嫌白天不够刺激是吧?”话虽这么说,他手上动作却没停,方向盘一打,车子利落地在下一个路口调转了方向,朝着西郊疾驰而去。迟闲川的本事他见识过,虽然嘴上嫌弃,但内心深处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而且,破案要紧,再诡异的地方也得闯。
夜色如墨,将西郊的荒凉渲染得更加彻底。当方恕屿的车灯刺破黑暗,停在古宅外的荒草丛边时,两人都愣住了。
一辆线条冷硬、通体漆黑的路虎卫士,静静地停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车旁,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正借着手机屏幕的光亮,仔细地戴着一副医用塑胶手套。惨淡的月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轮廓——正是陆凭舟!此刻的他并没有佩戴那副标志性的金丝眼镜,少了那份斯文的距离感,却更显出一种冷峻的锐利。
方恕屿和迟闲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方恕屿停好车,两人推门下车,朝着陆凭舟走去。
“凭舟?”方恕屿率先开口,语气带着疑惑,“你怎么也在这儿?”
陆凭舟闻声抬起头,看到是方恕屿和迟闲川,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声音清冷无波,听不出情绪:“没什么,只是想……再来现场看看。有些细节,白天可能忽略了。”他的目光在迟闲川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白天尸检房里那颠覆认知的一幕幕,以及迟闲川关于“锁魂钉”、“蜕灵蛊”的断言,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说服自己、或者彻底打破自己认知的答案。而答案,或许就在这座充满诡异的古宅里。
迟闲川迎上他的目光,唇角弯起一个懒洋洋的弧度,眼神里带着点戏谑:“哟,陆教授,好巧啊。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正好,一起呗?”他指了指黑洞洞的古宅大门,“不过,友情提示,这地方晚上可比白天‘热闹’多了,待会儿看到什么吓人的东西,陆教授可别害怕就是了。”他语气轻松,仿佛在邀请对方逛夜市。
陆凭舟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迟闲川这种轻佻的态度让他本能地感到不适,但他良好的教养和此刻探究真相的迫切压下了反驳的冲动。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没有再多说什么,率先迈步走向那扇如同巨兽之口的腐朽大门。
方恕屿无奈地摇摇头,对迟闲川使了个“收敛点”的眼色。迟闲川耸耸肩,一脸无辜。
推开大门,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腐朽、尘土、霉变和淡淡血腥气的阴冷气息再次扑面而来,比白天更加浓烈刺鼻。夜风穿过残破的窗棂和门洞,发出“呜呜”的怪响,如同无数冤魂在低泣。月光惨淡,只能勉强勾勒出庭院内残垣断壁的轮廓,投下大片大片扭曲狰狞的阴影。
三人打亮强光手电,三道雪白的光柱刺破黑暗,如同三柄利剑,在死寂的古宅中缓缓移动。
方恕屿走在最前面,刑警的胆魄让他无所畏惧,但此刻,他感觉浑身不自在。那是一种被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的感觉,冰冷、粘稠、带着恶意的视线仿佛黏在他的后背上,让他头皮发麻,脖颈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握紧了手电,指节微微发白,低声咒骂了一句:“妈的,这鬼地方……感觉有东西在盯着我看!”
陆凭舟紧随其后,他的步伐沉稳,目光锐利如手术刀,仔细地扫视着每一寸地面、墙壁、破损的门窗。他试图用科学的眼光去分析:空气流动造成的错觉?心理暗示?还是某种次声波或磁场异常引起的不适感?但那种如芒在背的阴冷感,却真实得无法忽视,他强迫着自己保持冷静和客观。
迟闲川走在最后,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精神高度集中。他微微闭着眼,仿佛在感受着什么,片刻后睁开,那双桃花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异样的微光。“阴煞之气比白天浓郁了十倍不止。”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这宅子被邪法浸润多年,怨气淤积,如同一个巨大的‘聚阴盆’。白天阳气压制,它们蛰伏不动。到了晚上,尤其是靠近子时前后,阴气最盛,这些东西就都‘活’过来了。”他顿了顿,看向方恕屿,“方队感觉被盯着?很正常。你一身阳气旺盛如火炉,在它们眼里就像黑夜里的灯塔,格外‘醒目’。能让你都感觉不舒服,这宅子里的东西,可比弄死李果儿和孟倩的凶手厉害多了。”
“东西?什么东西?”陆凭舟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质疑,“迟顾问,你所说的‘阴煞之气’、‘怨气’,不过是心理暗示和环境氛围造成的集体错觉。所谓‘被盯着’,更可能是风声、光影变化或者……”他试图用科学理论解释。
“心理作用?”迟闲川轻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陆凭舟和方恕屿,脸上那点懒散的笑意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妖异的光芒。“陆教授,既然你坚持眼见为实,那……我就让你亲眼看看,这‘心理作用’到底是什么。”
话音未落,他右手闪电般探入宽松的袖子中的袖袋,再伸出时,指尖已捻着一小撮色泽鲜红、在黑暗中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流动的朱砂!他左手拇指指甲在食指指腹上快速一划,一滴殷红的血珠瞬间渗出!他毫不犹豫地将血珠滴入朱砂之中!只见迟闲川站立成子午桩,双手于胸前结出灵官诀,即左手的食指掐住中指第一节横纹背部,拇指尖里侧掐在中指第一节横纹,拇指尖与食指尖相对,无名指和小指屈于掌心 ,接着,舌尖顶上颚,心中观想王灵官手持金鞭、三眼怒睁的威猛形象,口中快速念动口:“灵官在上,威灵显化。火眼金睛,洞察邪煞。玉枢震怒,雷光叱咤。鬼魅现形,无所容假。急急如律令,灵官眼开!”
咒语声清越急促,带着奇特的韵律和不容置疑的力量感!随着最后一个“开”字落下,迟闲川双指并拢,蘸着朱砂,快如闪电般在陆凭舟和方恕屿的眉心处各点了一下!
“嗡——!”
两人只觉得眉心一凉,仿佛被一滴冰水点中,随即一股奇异的暖流涌入脑海!眼前的景象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