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凭舟一直安静地听着，镜片后的目光深邃，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是他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当迟闲川说到“拼图”和“组合方案”时，他敲击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迟闲川，声音依旧冷静，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直接反驳，多了一丝审慎的考量：“从行为学和犯罪心理角度分析，凶手的作案模式确实呈现出极强的目的性和‘资源整合’倾向。他像在进行一项精密的实验，受害者是其挑选的‘材料’，根据‘材料’的特性进行不同的‘处理’，最终服务于一个更大的、未知的目的。这种极度理性、将人彻底物化的思维方式，反映出凶手极可能患有严重的情感缺失或反社会人格障碍，缺乏共情能力，甚至可能……以他人的痛苦为乐。”他最后一句，带着属于法医的冰冷判断，如同手术刀般精准。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从李果儿和孟倩的致命伤来看，凶手对人体结构，尤其是颈部血管和神经分布极其熟悉，切割手法精准、稳定、毫不犹豫，没有试探性伤口，符合受过严格外科训练或具有丰富解剖经验人员的特征。结合其可能存在的心理异常，侧写范围可以进一步缩小。”
“陆教授分析得很有道理。”方恕屿点头，目光锐利如鹰隼，“凶手冷血、专业、目的明确，且有极强的组织策划能力。苏婉儿作为关键节点，必须重点突破！吴封，杨挽，苏婉儿那边监控和通讯记录查得怎么样了？”
吴封立刻汇报：“头儿，苏婉儿（婉儿酱）的网络行踪很寻常。她的直播账号和粉丝群管理严格几乎没有违规行为，那个‘金蝉子’的Id最后一次活跃是在李果儿案发前一天，之后便销声匿迹，Ip经过多层跳转，难以追踪。她本人的线下行踪……很干净。住在高档公寓，深居简出，除了直播和偶尔的线下‘探险’，很少与人接触。不过，”他话锋一转，调出一张监控截图，“我们查到一条关键线索。苏婉儿名下有一辆白色保时捷卡宴，案发时间段，她的车辆通行记录显示，曾在李果儿遇害的凤岭山区域出现过！时间点……就在案发前两小时！”
“什么？！”方恕屿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确定吗？！”
“确定！交通卡口拍得很清楚！”吴封将截图放大，虽然有些模糊，但车型和车牌号清晰可见，正是苏婉儿那辆醒目的白色卡宴。
“好！立刻申请搜查令和传唤令！以配合调查的名义，请这位‘婉儿酱’来局里喝茶！”方恕屿当机立断，声音斩钉截铁。
“是！”吴封和杨挽立刻起身去办。
会议继续进行，讨论其他线索和并案侦查的细节。方恕屿正式签署文件，将李果儿案、孟倩案以及许维维遭遇的红白煞事件正式合并为“蜕灵蛊连环案”，成立专案组全力侦办。
会议接近尾声时，化验室那边传来消息。蒋云接了个电话，脸色古怪地汇报：“方队，陆教授，实验室那边……初步结果出来了。”
“怎么说？”方恕屿问。
“那枚黑钉……材质非常特殊，主要成分是一种高密度合金，但里面检测到了……有机质残留，是……某种生物的骨灰，实验室那边正在加紧核对dNA，而且金属内部微观结构异常，似乎被某种强磁场或者……呃，能量场处理过，具体还在分析。”蒋云的表情像是看到了外星科技，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那些虫子呢？”陆凭舟追问，眉头紧锁，这是他最关心的部分。
“更……更离谱。”蒋云咽了口唾沫，仿佛在报告天方夜谭，“幼虫的dNA测序……混乱！非常混乱！包含了至少三种以上不同纲目的昆虫基因片段，甚至……还有少量人类基因片段！像是……强行拼接出来的怪物！而且其几丁质外壳的硬度和耐酸腐蚀性，远超自然界任何已知生物！实验室的人说……这玩意儿，不太像是自然进化出来的东西……而且和之前李果儿体内的虫子形态高度相似，基本可以确定是同一种东西！”他说完，自己都觉得荒谬，会议室里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科学似乎在这里碰了壁，撞得头破血流。
迟闲川轻笑一声，打破了沉默，他懒洋洋地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看吧，科学也有解释不了的时候。这‘蜕灵蛊’本来就是邪法培育的异种，用怨气、生魂和特殊阵法催生出来的怪物，基因不混乱才怪。至于锁魂钉的骨灰，”他看向陆凭舟，眼神带着点“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促狭，“说不定就是上一位‘祭品’的骨头磨粉掺进去的，怨气锁魂效果更佳。陆教授，这算不算……嗯，‘生物材料学’的另类应用？”
陆凭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依旧，但那份绝对的笃定已然松动。他没有反驳，只是沉声道：“实验室会继续深入分析，尝试找到其生物合成或改造的痕迹。”这已经是他目前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和理性应对。
迟闲川走到会议室的白板前，拿起马克笔，在上面画了一个扭曲的蝉蛹图案，又在旁边写下了“李果儿（纯阴）”、“孟倩（纯阳）”、“许维维（阴体）”的名字，用箭头连接起来。
“凶手似乎是在执行一个‘蜕凡’计划，就像在拼一幅残缺的拼图。”迟闲川用笔尖点了点那个蝉蛹，声音带着一丝凝重，“他需要最完美的‘阴’与‘阳’作为基石，但找不到，就用‘阴体’来催化‘纯阳’的容器，用‘纯阴’的祭礼来开启仪式。现在，孟倩这个‘容器’毁了，里面的‘蛊虫’也废了。他的拼图缺了一大块。你们猜，”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方恕屿和陆凭舟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他下一步，是会继续寻找新的‘纯阳’目标？还是……会狗急跳墙，用更极端、更危险的方式，来强行补上这块缺口？比如……找一个替代品？或者，直接启动‘不完全体’？”
他的问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每个人的心湖，激起层层不安的涟漪。会议室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和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散会！”方恕屿沉声道，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所有人按分工行动！吴封杨挽，盯死苏婉儿！蒋云，元元，继续深挖所有受害者与苏婉儿的关联！楚庭，排查全市所有符合侧写特征的外科医生或有医学背景人员！凭舟，实验室那边有进一步消息立刻通知我！闲川……”他看向迟闲川。
“在呢在呢。”迟闲川立刻换上那副“金主爸爸有事您吩咐”的笑容，搓了搓手指，“方队有何指示？是不是顾问费可以预支一部分？你看我这昨晚消耗的精血，得买点千年人参、天山雪莲什么的补补元气，不然下次遇到红白煞，我怕我腿软……”
方恕屿嘴角狠狠抽了抽，没好气地打断他：“别扯！你跟我去接待室！孟倩的父母快到了，你……看看能不能从他们那里，再问出点关于孟倩的细节，尤其是她接触灵异圈子的情况。安抚家属也是顾问分内之事！”
“没问题！安抚家属，了解情况，也是顾问分内之事嘛！”迟闲川答应得爽快，随即又压低声音，凑近方恕屿，一脸“你懂的”表情，“不过方队，这算是额外服务了吧？你看是不是……得加点‘辛苦费’？毕竟我这‘特殊人才’，出场费……”
“滚蛋！”方恕屿笑骂着推了他一把，力道不小，“赶紧的！人马上到了！再谈钱，小心我扣你顾问费！”
迟闲川笑嘻嘻地躲开，嘟囔着“资本家啊资本家”，但还是跟着方恕屿往外走。经过陆凭舟身边时，陆凭舟正好站起身，准备去实验室。两人目光短暂交汇。
陆凭舟看着迟闲川那副嬉皮笑脸、仿佛刚才会议室里那个洞悉一切的分析师不是他的样子，镜片后的眼神复杂难辨。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平淡无波：“迟顾问的分析……很有启发性。实验室的结果，我会第一时间同步。” 说完，他拿起桌上的文件夹，转身离开了会议室，背影依旧挺拔，步伐沉稳，却似乎少了些之前那种坚不可摧、唯科学独尊的绝对冷硬，多了一丝审慎和……对未知的开放态度？
迟闲川挑了挑眉，看着陆凭舟的背影，吹了声口哨，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啧，陆教授这是……被现实毒打后，开始学会‘兼容并包’了？有进步啊，孺子可教。” 他摇摇头，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懒散模样，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仔细听像是“我在东北玩泥巴”，跟着方恕屿走向接待室。心里却在盘算着：顾问费两万五，月结……这得买多少上等朱砂和药材？嗯，还得给小白加个进口猫罐头……赵满堂那小子估计又要乐疯了……
京市某高档公寓顶层。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繁华。室内光线柔和，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薰气息。苏婉儿穿着一身丝质睡袍，慵懒地靠在一张宽大的单人沙发里。她刚刚结束了一场直播，脸上精致的妆容尚未卸去，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甜美可人，如同无害的洋娃娃。
她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台平板电脑，屏幕上赫然是警局内部系统关于“蜕灵蛊连环案”的部分简报截图！旁边还有几张照片：李果儿案发现场、孟倩尸体的发现地点、以及……迟闲川在月涧观主殿做科仪时被路人拍下的模糊侧影！
苏婉儿纤细的手指划过迟闲川的照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妖异的弧度，眼神深处闪烁着狂热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月涧观……迟闲川……”她低声呢喃，声音甜腻，却带着毒蛇般的阴冷，“天生偃骨……雷祖座下……还真是块难啃的骨头呢。”
她端起旁边的高脚杯，里面盛着暗红色的液体，轻轻摇晃，如同血液。“不过……再硬的骨头，也挡不住‘蜕凡’的脚步。”她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动作优雅，眼神却愈发狂热。她放下杯子，拿起旁边一本封面古旧、没有任何文字的线装书，轻轻翻开。书页泛黄，上面用朱砂描绘着扭曲的符文和诡异的图案，其中一幅，赫然与迟闲川在白板上画的那个扭曲蝉蛹极其相似！
“快了……就快了……”她抚摸着书页上的图案，如同抚摸情人的脸庞，眼神迷离而疯狂，“‘阴祭’已开，‘阳皿’虽毁，但‘引子’已种下……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呢？”她的目光再次投向迟闲川的照片，笑容愈发诡异，“天生偃骨……多么完美的‘容器’啊……可惜，太可惜了……”她轻轻叹息，仿佛在惋惜一件无法得到的珍宝。
她拿起手机，点开一个加密通讯软件，头像是一个扭曲的金色蝉蛹。她快速输入一行字：「‘阳皿’已毁，但‘引子’已深种。目标三号筛选加速，属性要求：‘阴阳相冲，煞气缠身’。重点关注名单已更新，发你。」发送对象：守秘人。
发送完毕，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繁华的城市。玻璃窗上倒映出她甜美却扭曲的侧脸，以及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她拿起一块柔软的丝绸，开始仔细擦拭茶几上摆放着的一面样式古朴、边缘刻满符文的铜镜，动作轻柔而虔诚，仿佛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别着急……才刚刚开始呢。”她对着镜中扭曲的倒影，轻声说道，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