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涧观后院,午后的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赵满堂抱着他那本厚厚的、边角磨损的账本,手指在算盘珠子上拨得噼啪作响,眉头拧成了疙瘩,嘴里念念有词:“九千块……九千块啊!这活儿听着就邪门!线上搜集证据?说得轻巧!那‘金蝉子’背后搞不好就是能招来红白双煞的主儿!我这小身板,万一被盯上了……”他猛地抬头,看向躺在躺椅上、闭着眼睛的迟闲川,声音带着哭腔,“川哥!这钱不好挣啊!咱能不能只线上?比如……我再开个小号混进粉丝群?或者……黑进他们后台?”
迟闲川慢悠悠地睁开眼,露出一双睡意朦胧却带着戏谑的桃花眼:“啧,满堂啊,你这胆子,是不是跟祖师爷的香火钱一起存进银行保险柜了?线上?人家搞邪教的,线上能给你看真东西?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溜溜才知道真假。”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补充,“再说了,那陈开不是懂点心理学吗?你赵经理不是号称月涧观‘金牌经纪人’,最擅长跟人打交道?正好,你去会会他,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啊?!”赵满堂瞬间炸毛,像只受惊的兔子,“去接近那个陈开?!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川哥你之前不是说好只是线上搜集证据吗?怎么临时变卦还要线下‘肉侦’啊?!那可是康宁医院!万一……万一他给我下个蛊,或者把我当祭品抓了怎么办?!我还没娶媳妇儿呢!我还没给祖师爷塑金身呢!我……”
“满堂!”方恕屿笑嘻嘻地凑过来,一把搂住赵满堂的肩膀,打断了他的哀嚎,“别怕别怕!你看,这可是立功的好机会!只要你愿意去,我立刻跟局里打报告,申请‘线人特别保护费’!虽然没那么多吧,”他瞥了一眼旁边安静站着的陆凭舟,“但肯定让你满意!而且,我还可以在其他地方大力推荐推荐你们月涧观!香火旺了,祖师爷的金身钱不就有了吗?这可是双赢啊!”
赵满堂被方恕屿搂得有点喘不过气,挣扎着甩开他的手,一脸悲愤:“方警官!你少给我画大饼!上次那五百块‘看事钱’还没结清呢!这次可是要命的活儿!我赵满堂虽然爱钱,但更惜命!说什么都不行!不去不去!”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怕什么?”迟闲川的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笃定,他坐起身,将小白放地下,小白伸了个懒腰又跑去蹭陆凭舟了,“有我在,还能让你真出事?要命不要命的,我说了算。”他端起旁边的粗瓷茶杯,慢悠悠地啜了一口。
“你?”赵满堂像是被踩了尾巴,指着迟闲川控诉,“川哥!你平时怕麻烦怕得要死!能躺着绝不坐着!这次倒好,主动参与不说,还把我往火坑里推!你自己怎么不去康宁医院?就知道使唤我!我不干!坚决不干!”
就在赵满堂梗着脖子誓死不从,场面陷入僵局时,一直沉默旁观的陆凭舟忽然动了。
他动作极其自然流畅,仿佛只是抬手整理了一下袖口。只见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又极其自然地伸手,从赵满堂紧攥着的、屏幕裂了条缝的旧手机旁边,精准地“拿”过了赵满堂的手机。赵满堂甚至没反应过来手机是怎么被“顺”走的。
陆凭舟修长的手指在赵满堂的手机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调出了收款二维码。然后,他拿起自己的手机,扫码,输入金额,面容解锁,确认支付——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超过五秒钟。
“滴!支付宝收款到账——十万元!”
清脆响亮的电子女声,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打破了院子里的僵持和喧闹。那五个零的金额,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膜里。
赵满堂看着收款界面那五个明晃晃的“0”,感觉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这辈子都没一次性见过这么多钱!他哆哆嗦嗦地捧着手机,结结巴巴地问:“陆……陆教授?您……您这……这……教授这么赚钱的吗?”他看向陆凭舟的眼神,瞬间充满了高山仰止的崇拜。
方恕屿也愣住了,看着陆凭舟,眼神复杂:“凭舟?这……这钱不该你出!局里会想办法的!”
陆凭舟将赵满堂的手机递还回去,动作优雅从容,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刚才只是随手发了一条信息。他那双好看深邃的眼眸目光平静无波,声音沉稳淡然:“无碍。只是确保赵满堂人身安全的保证金和定金。事成之后,我会再转入四十万到月涧观账户。”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也很想尽快将这个案件调查清楚。”
五十万!赵满堂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下意识地捂紧了手机,仿佛怕那串数字飞走。
然而,就在赵满堂被金钱的巨浪冲得晕头转向,方恕屿还在纠结这钱该谁出时,迟闲川那略带慵懒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肃:“满堂,把钱转回去。这钱,你不能收。”
“什么?!”赵满堂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迟闲川,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话。他下意识地把手机藏到身后,结结巴巴地说:“川……川哥?你……你说啥?转……转回去?这可是五十万啊!定金就十万!”
陆凭舟的目光也转向迟闲川,镜片后的眼神带着探究和一丝意外。方恕屿、刘鹤山、张守静也都惊讶地看向他。月涧观穷得叮当响,迟闲川和赵满堂贪财是出了名的,这送到嘴边的肥肉,迟闲川居然要吐出来?
迟闲川站起身,走到赵满堂面前,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此刻褪去了惯常的懒散,显得格外清澈而认真,直视着陆凭舟:“陆教授,月涧观虽然穷,我和满堂也贪财了一些,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们月涧观,有底线。”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陆凭舟微微一怔,看着迟闲川眼底那片认真的光芒,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看似懒散市侩的年轻道士眼中看到如此纯粹的东西。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语气依旧平静:“就当是给月涧观的投资。”
迟闲川摇摇头,态度坚决:“如果陆教授真的接受了世界的另一面,想要‘投资’月涧观,可以使用其他方式。比如,”他指了指主殿方向,“请一尊祖师爷的神像回去供奉,心诚则灵,功德无量。至于满堂这次潜伏,”他看向赵满堂,“不管是线上还是线下,都不会有生命危险。五十万的投资,他承受不住,月涧观也受之有愧。”
刘鹤山和张守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慰和了然。他们知道迟闲川以前穷怕了,对钱财有种近乎偏执的在意,但他的底线却异常清晰。只要是他认为不合理、不义之财,或者可能带来因果纠缠的大额钱财,他绝不会沾手。赵满堂虽然对钱财执念深,但那更多是因为月涧观实在太穷,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本质上并非贪得无厌之人。
赵满堂听着迟闲川的话,再看看陆凭舟平静却带着一丝欣赏的目光,又低头看看手机屏幕上那串刺眼的数字,内心天人交战。最终,他哭丧着脸,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蔫蔫地说:“川哥……你……你说真的?真没生命危险?那红白煞……还有蜕灵蛊……听着就吓死人啊!”
迟闲川看着他这副怂样,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可以不信任何人,包括方警官,”他指了指方恕屿,“但唯独不能不信我迟闲川。”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狂妄的笃定,“这个案子,从一开始,月涧观的人就没有躲过去。现在害怕,也为时已晚。”
方恕屿闻言,心头猛地一震!他赫然想起李果儿案发那天清晨,他和吴封第一次来月涧观时,迟闲川在院门口说的那句——“避是避不开的”。原来,从那时起,命运的齿轮就已经转动,将这座小小的道观和观里的人,都卷入了这场风暴的中心。
赵满堂还在迟疑,迟闲川已经懒得再废话。他转身走回自己的厢房,过了几分钟后出来,手里多了一个用靛蓝色粗布缝制、针脚歪歪扭扭的小香包。他随手一抛,香包精准地落在赵满堂怀里。
“拿着,”迟闲川重新躺回躺椅,语气带着点嫌弃的吐槽,“这里面是‘破煞符’,加上之前给你的护身符和隐阳符,三层保险,足以保你性命无忧。你这胆小的性子,真该好好练练了,祖师爷的脸都快被你丢光了。”他没说的是,香囊里面除了破煞符,还偷偷塞了一些之前制作槐木雷惊木镇魂旗和手串时,特意刮下来的、蕴含着至阳雷罡之气的雷惊木木屑,以及一小撮用特殊手法炼制过的朱砂粉。这些东西对付阴邪之物,效果比单纯的符箓更霸道。
赵满堂如获至宝,赶紧把香包塞进贴身的内兜里,紧紧捂着,仿佛那是他的命根子。他撇了撇嘴巴,小声嘀咕:“练胆子?说得轻巧……那玩意儿是能练出来的吗?”
陆凭舟见状,开口道:“恕屿,给赵满堂配备警方的定位装置和紧急报警功能,直连警局系统,确保万无一失。”
“没问题!”方恕屿立刻点头,在陆凭舟话音落下的第一时间就掏出手机,“吴封!元元!立刻准备一套最高级别的线人定位报警装备!要快!”
“是!头儿!”电话那头传来吴封和文元元干脆利落的回应。
刘鹤山和张守静也双手合起做了个道揖,一脸虔诚:“无量天尊!满堂你放心,我们定会为你诵经祈福,祈求雷祖护佑!”
赵满堂看着众人,最后目光落在藤椅上闭目养神、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迟闲川身上,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认命般地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将那刚刚捂热乎的十万块钱,原封不动地转回给了陆凭舟。做完这一切,他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恹恹地说:“好吧……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川哥和警方都再三保证我的安全……我……我硬着头皮上就是了!”那语气,活像即将奔赴刑场。
方恕屿哈哈大笑着,用力拍了拍赵满堂的肩膀:“这才像话嘛!月涧观的cEo,就该有这份担当!”
就在这时,陆凭舟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走到院子角落接听,电话那头似乎是司徒明远。随着对方的讲述,陆凭舟原本平静的眉头微微蹙起。
“嗯,知道了。我们过去看看。”他应了一声,挂断电话,走回迟闲川面前。
“司徒教授的电话。司徒楠这两天醒了,但他们发现他手臂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印记,想请你去看看。”陆凭舟言简意赅。
迟闲川微微睁开眼睛,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又闭上了:“不去。没空。”
陆凭舟似乎早有预料,语气平淡地补充:“司徒教授已经准备好了‘随喜’,就等我们过去了。”他特意加重了“随喜”二字。
迟闲川的手指在藤椅扶手上轻轻敲了敲,发出“哒、哒”的轻响。几秒后,他完全睁开眼睛,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熟悉的、带着点市侩的精明笑容,仿佛刚才那个义正词严拒绝五十万的人不是他一样。
“哦?司徒老爷子这么客气?”他利落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那就走吧!咱们看看去!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那变脸速度,看得方恕屿和赵满堂目瞪口呆。
方恕屿好奇地问:“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陆凭舟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司徒楠遇到了欲色煞的事和刚刚司徒明远打电话说司徒楠手臂上的诡异记号:“司徒楠醒了,但身上出现了异常印记,可能与之前的昏迷有关,我们去看看。”
方恕屿点点头,看着迟闲川熟门熟路地走向陆凭舟停在观门口的那辆线条冷硬的路虎卫士,而陆凭舟也并未阻拦,只是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引擎发动,很快驶离了月涧观。
方恕屿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车尾灯,心里总觉得有点怪怪的。这两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要好”了?一个严谨理性的医学教授,一个懒散跳脱的玄门道士,居然能一起处理这种玄学事件?这组合怎么看怎么违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