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所有警察都愣住了。
迟闲川看着那根柳条,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带着点玩味和一丝凝重:“呵,柳阴替身。玩得挺溜啊。”
“柳阴替身?”方恕屿脸色铁青,走到近前,看着那堆灰烬和柳条,“他人呢?”
“跑了。”迟闲川蹲下身,捡起那根枯柳条,“这是一种比较高明的替身术。施术者需要找到一棵至少百年树龄、阴气极重的老柳树,取其主干上向阳一面的、蕴含生机的嫩枝。然后以自身精血和生辰八字为引,配合秘法祭炼七天七夜,将这柳枝炼成自己的‘替身木偶’。关键时刻,催动秘法,可以将自身承受的大部分伤害和气息转移到替身之上,本体则能金蝉脱壳,远遁他方。代价是元气大伤,且那棵作为‘母体’的老柳树也会因生机被抽取而迅速枯萎。刚才被雷劈成灰的,就是这玩意儿,陈开本人……估计现在正躲在哪个阴沟里吐血呢。”
“混蛋!”方恕屿一拳砸在旁边烧焦的树干上,木屑纷飞,“又让他跑了!”
陆凭舟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地扫过现场,最后落在迟闲川身上:“虽然跑了,但他付出的代价极大。柳阴替身被毁,自身必然遭受严重反噬,短时间内绝无可能恢复,更不可能再出来作案。”
迟闲川点点头,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没错。而且,他这‘五毒祭’的‘痴’毒祭品周伯钧被我们救了,‘疑’毒祭品满堂也没得手,仪式被我们强行打断。蜕仙门在京市的‘五毒祭’计划,算是彻底破产了。他们若想继续,就必须再找一个能顶替陈开的人,重新物色祭品,这需要时间。而这个人选……”
陆凭舟接口道,语气笃定:“必定是那个隐藏在幕后、身份神秘、实力更强的‘上师’。陈开只是执行者,真正的核心是那位上师。陈开重伤遁走,上师要么亲自出手收拾残局,要么……会彻底放弃京市这个点。”
方恕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不管怎样,我们争取到了时间!立刻回局里,重新梳理线索,重点追查那个‘上师’!吴封,通知技术组,扩大对【蝉鸣不过夏天】及其关联账户的监控范围!杨挽,带人封锁现场,清理痕迹,安抚群众!”他看了一眼逐渐平静下来的群众,补充道,“注意后续心理疏导工作,符纸的效果是暂时的,还有别跟群众说太多关于符纸的事。”
“是!”众人领命。
方恕屿这才感觉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他转头看向迟闲川和陆凭舟:“辛苦你们了,这次多亏……”
他的话戛然而止。
只见迟闲川正一手搭在陆凭舟的肩膀上,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有些站不稳。而陆凭舟正侧头看着他,眉头微蹙。
“闲川?你怎么了?”方恕屿心头一紧。
迟闲川抬起头,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但他脸上却还挂着一副仿佛身负重伤却强装无事的笑容,语气带着点夸张的虚弱:“方队……我好像……祸不单行啊……”
陆凭舟沉声道:“你受伤了。”
方恕屿这才注意到,迟闲川左侧耳垂下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细小的伤口,正缓缓渗出鲜红的血珠,染红了他一小片衣领。伤口不大,但位置刁钻,而且血液的颜色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暗色。
“是刚才斗法时,陈开最后甩出的那两道黑气?”方恕屿立刻回想起来,“虽然被金光符挡住了,但可能有一丝邪气或者碎片擦伤了耳垂。”
迟闲川自己也后知后觉地抬手摸了摸耳垂,指尖沾上一点温热粘稠的液体,他倒吸一口凉气:“嘶……我说怎么刚才耳朵有点痒……原来是挂彩了。”
陆凭舟已经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医疗包,动作麻利地拿出碘伏棉签和消毒纱布:“伤口虽小,但接触过邪术物品,必须彻底清创消毒,以防感染或邪气残留。破伤风针也必须打。”
“啊?打针?”迟闲川一听,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露出一副苦瓜相,“不用了吧陆教授?就一个小口子,我皮糙肉厚,回去画张符贴贴就好了!祖师爷保佑,百毒不侵……”
“不行。”陆凭舟语气不容置疑,已经用镊子夹起碘伏棉签,动作轻柔却坚定地按在了迟闲川的耳垂伤口上。
“嘶——疼疼疼!轻点轻点!陆教授你这是打击报复!”迟闲川疼得龇牙咧嘴,想躲又不敢大幅度动作,只能抓着陆凭舟的肩膀借力,嘴里嚷嚷着。
陆凭舟面无表情,仔细地消毒、按压止血,动作专业而利落:“消毒必须彻底。忍一下。破伤风针必须打,这是医学常识,与玄学无关。你体内的阴蚀蛊尚未清除,抵抗力下降,任何感染风险都必须排除。”
消毒完毕,陆凭舟用一小块无菌纱布轻轻按在伤口上:“暂时止血。现在跟我去医院。”
“真不用……”迟闲川还想挣扎。
陆凭舟不再废话,直接抓住迟闲川没受伤的那只胳膊,半扶半拽地拉着他往公园外走:“恕屿,这里交给你。我带他去打针。”
方恕屿看着两人拉拉扯扯的背影——迟闲川一脸不情愿地哀嚎着“打针好可怕”、“陆教授你没人性”,陆凭舟则面无表情、步伐坚定地拽着他往前走,仿佛一个严厉的家长在押送逃学的孩子去医院。
方恕屿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在公园小径尽头的背影,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经历了刚才的生死搏杀和诡异恐怖的尸陀林,此刻看着这充满烟火气的“打针闹剧”,他心中那股紧绷的弦彻底松了下来。
“啧……”方恕屿摸了摸下巴,眼神里带着一丝促狭和……了然的感慨,“这俩大男人……一个嘴硬心软怕打针,一个面冷心热瞎操心……吵吵闹闹的,看着……还挺般配?”
他摇了摇头,甩掉脑子里这个有点“离谱”的念头,转身投入到现场的善后工作中。只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显示着他的心情,似乎并不像刚才经历的那般沉重。焦黑的柳树残骸还在冒着青烟,但阳光已经重新普照大地,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尸臭味,也被迟闲川那些不起眼的安神符带来的淡淡檀香,以及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悄然冲淡了许多。
京市第一医院,急诊注射室外。
傍晚的急诊大厅依旧人声嘈杂,消毒水混合着药味的气息浓烈刺鼻。迟闲川坐在走廊冰凉的蓝色塑料椅上,如坐针毡,两条长腿不安分地晃荡着。他脸色依旧带着蛊痛后的苍白,耳垂上那个小小的伤口已经被陆凭舟用一块印着小熊图案的创可贴仔细贴好,此刻正隐隐作痛。但真正让他坐立不安的,是即将到来的“酷刑”——破伤风针。
“陆教授……”迟闲川身体微微倾斜,凑近旁边安静看书的陆凭舟,压低声音,脸上堆起一个近乎谄媚的笑容,桃花眼努力眨巴着,“打个商量呗?你看我这天生偃骨,百邪辟易,区区破伤风杆菌,那玩意儿见了我都得绕道走!这针……要不就免了?我请你吃大餐!月涧观私房菜,我亲自下厨亲自下厨,保证……保证让你回味无穷!”他试图用美食诱惑。
“不行。”陆凭舟头也没抬,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精装书,语气平淡无波,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破伤风杆菌是厌氧菌,其致病性与玄学体质无关。伤口虽小,但深且暴露于污染环境,感染风险客观存在。注射破伤风抗毒素是国际通行的标准医疗流程。”他顿了顿,补充道,“基于风险评估,注射是必要的,月涧观的‘私房菜’,可以另约时间。”
“……”迟闲川被这严谨的科学论证噎得说不出话,悻悻地缩回椅子里,小声嘀咕,“医学怪人……死脑筋……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他烦躁地抓了抓微长的碎发,引来旁边一位抱着孩子的大妈好奇的目光。
很快,电子叫号屏闪烁,冰冷的机械女声响起:“请迟闲川到3号注射室。”
迟闲川浑身一僵,仿佛听到了催命符。他求助似的看向陆凭舟,眼神里充满了“真的不能通融吗”的哀怨。
陆凭舟合上书,动作优雅地站起身,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扫了他一眼:“走吧。”
注射室内光线明亮,空气中消毒水味更浓。一位看起来二十出头、脸蛋圆圆的小护士正低头准备着注射器和药液。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目光先是落在穿着靛蓝道袍、脸色不佳的迟闲川身上,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安抚微笑。然而,当她的视线触及紧随其后走进来的陆凭舟时,眼睛瞬间睁大,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一层红晕,连握着注射器的手都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陆……陆主任?!”小护士的声音带着惊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有些局促地站直了身体,“您……您怎么在这里?是……是这位先生需要注射吗?”
她的目光在陆凭舟和迟闲川之间来回,充满了好奇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崇拜光芒。毕竟,眼前这位可是京市第一医院最年轻的外科主任,京市大学医学院的明星教授,学术能力顶尖,手术技术更是被誉为“神之手”,是医院里无数年轻医护人员的偶像!能如此近距离接触,小护士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嗯。”陆凭舟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的目光落在迟闲川身上,言简意赅,“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小护士连忙摆手,脸上笑容更盛,带着点受宠若惊,“陆主任您放心,我马上就好!”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重新拿起注射器,转向迟闲川时,语气比刚才更加温柔耐心,“先生,请放松点,就一下,很快的,不疼的。”
然而,迟闲川此刻完全没心思欣赏小护士的温柔。他僵硬地转过身,磨磨蹭蹭地撩起道袍的下摆,露出半边紧实的臀部肌肉。他紧紧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金属椅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嘴里还念念有词,声音带着点颤音:“祖师爷保佑……祖师爷显灵……千万别疼……千万别疼啊……”
小护士看着他那副“视死如归”的夸张模样,忍不住抿嘴笑了笑,但碍于陆教授在场,又赶紧收敛了笑意,努力保持专业。她熟练地进行消毒,冰凉的棉球触碰到皮肤,让迟闲川身体又是一僵。
就在这时,陆凭舟上前一步,站到了迟闲川身侧。他伸出手,温热而干燥的掌心轻轻按在了迟闲川紧绷的肩膀上。
迟闲川身体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想躲开,但那手掌传来的稳定力量却奇异地让他紧绷的肌肉松弛了一丝。
“放松。”陆凭舟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如同手术室里安抚紧张病人的专业口吻,“肌肉紧张会增加进针阻力和痛感。深呼吸。”
或许是陆凭舟手掌的温度和那简短却极具说服力的话语起了作用,或许是迟闲川自己也觉得太丢脸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抓着椅背的手稍微松了些力道。
小护士抓住时机,眼疾手快,消毒、进针、推药、拔针,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嗷——!”尽管做了心理准备,针尖刺入肌肉的瞬间,迟闲川还是没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般的惨叫,身体猛地一抖。
“好了好了,按一会儿棉签。”小护士利落地贴上止血棉球,声音依旧温柔,但眼神却忍不住瞟向陆凭舟,仿佛在寻求肯定。
陆凭舟收回按在迟闲川肩上的手,对小护士微微颔首:“操作很规范,谢谢。”
小护士的脸更红了,连忙摆手:“应该的应该的!陆主任您太客气了!”能得到偶像的肯定,她简直心花怒放。
迟闲川捂着屁股,龇牙咧嘴地站起来,感觉半边屁股又麻又胀。他幽怨地瞪了陆凭舟一眼,语气充满了控诉:“陆教授!你绝对是故意的!按那一下分散我注意力,好让护士下手!还有你,”他转向小护士,虽然语气不满,但看着对方亮晶晶的眼睛,也不好意思太凶,“下手也太快了!就不能温柔点?”
小护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没说话,陆凭舟已经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地给出了“科学”解释:“有效降低痛觉敏感度的方法之一,通过触觉干扰分散中枢神经对痛觉信号的过度关注。观察记录:目标对注射疼痛耐受度较低,评级:高敏。护士操作精准高效,符合规范。”
“……”迟闲川被这串专业术语堵得哑口无言,气得想跳脚,但看着陆凭舟那张清冷禁欲、仿佛在宣读学术报告的脸,又觉得打下去好像有点欺负“老实人”。他只能愤愤地一甩袖子,捂着隐隐作痛的屁股,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嘴里还嘟囔着:“走了走了!晦气!下次打死也不来这鬼地方了!”
陆凭舟看着他别扭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收起书,对还在脸红的小护士再次点头致意,快步跟了上去。
清晨的余晖透过医院走廊尽头的窗户洒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个捂着屁股,骂骂咧咧,道袍下摆随着别扭的步伐一甩一甩;一个步履从容,身姿挺拔,运动服的线条笔直利落。方恕屿那句“还挺般配”的念头,在陆凭舟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他归于无稽之谈。然而,看着前方那个鲜活跳脱、总是不按常理出牌的身影,他心中那份因对方不顾自身安危而生的薄怒,却悄然化开,变成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暖意,如同这暮色中的最后一缕阳光,悄然落在心头。
蜕仙门的阴影尚未散去,上师依旧隐藏在暗处。但此刻,京市的天空下,至少暂时恢复了平静。而属于迟闲川和陆凭舟的故事,以及他们与蜕仙门最终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