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乾胤,陆凭舟的父亲,一位面容儒雅却带着久居上位者威严的中年男人,此刻脸色铁青地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透露出内心的焦躁。毛湘云,陆凭舟的母亲,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憔悴和惊魂未定,靠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脚踝处裹着冰袋,眼圈微红,显然刚哭过。
看到陆凭舟带着几个陌生人进来,两人都有些惊讶。
“小舟?你怎么……”毛湘云话未说完,目光落在陆凭舟身后的迟闲川和他怀里粉雕玉琢、正好奇地东张西望的阿普身上,更是愣住了。这孩子是谁?
“爸,妈。”陆凭舟声音紧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到底怎么回事?大哥呢?”他的目光在父母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母亲受伤的脚踝上,眼神更加冰冷。
陆乾胤重重叹了口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在楼上,书房……锁着门…谁…也不见。”他锐利的目光扫向畏畏缩缩跟在后面的聂无事,带着明显的不信任和一丝迁怒,“这位聂先生之前来过,说是家里有东西作祟……结果……”他摇摇头,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意思很明显——聂无事的“本事”不足以解决问题,甚至可能添了乱。
聂无事羞愧地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毛湘云看着气质独特、抱着孩子的迟闲川,迟疑地问道:“小舟,这位是……”
“迟闲川,我的朋友。”陆凭舟言简意赅,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也是来解决这件事的专家。阿普是他的……晚辈。”他巧妙地避开了阿普复杂的来历。
迟闲川微微颔首,态度不卑不亢:“陆先生,陆夫人。”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客厅,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源头似乎就在楼上。
陆乾胤审视的目光在迟闲川年轻得过分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他怀里天真无邪的阿普,最终没说什么,只是疲惫地摆摆手,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感:“凭舟,你大哥他……像是变了个人,暴躁易怒,疑神疑鬼……前几天突然迷上了一幅古画,整天抱着看,谁也不让碰……上周突然就……”他看向毛湘云,眼中满是心疼和后怕。
“对,”毛湘云接口,声音带着一丝未散的颤抖,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一幅……很旧的画,画的是……一只老虎。小璟说是在一个私人拍卖会上看到的,觉得特别有气势,就花大价钱拍下来了……可自从那画进了门,他就…整个人都不对了!看人的眼神都变了,冷冰冰的,还总说有人要害他……”她说着,眼圈又红了。
“古画?老虎?”迟闲川和陆凭舟对视一眼,心中了然。问题果然出在那幅画上!迟闲川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画在哪?”迟闲川沉声问道,语气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静。
“在…在小璟的书房,锁着。钥匙…钥匙在他自己手里。”毛湘云道,声音里带着恐惧。
“带我去看看。”迟闲川语气不容置疑。他将阿普轻轻放到毛湘云身边柔软舒适的沙发上,蹲下身,平视着阿普的眼睛,语气温和却认真:“阿普乖,跟奶奶在这里等叔叔,哪里都不要去,好不好?叔叔很快回来。”
阿普虽然有点不情愿,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大眼睛却好奇地打量着这间金碧辉煌又气氛压抑的大房子。
陆凭舟带着迟闲川和聂无事直奔二楼。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被完全吸收,更显得寂静得可怕。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红木门紧闭着,正是陆崇璟的书房。门锁紧闭,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管家拿来备用钥匙。陆凭舟示意他退下,亲自接过钥匙,插入锁孔。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咔哒。”
门锁转动,陆凭舟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了厚重的房门。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陈年纸张、墨汁、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阴冷腥气扑面而来!书房里窗帘紧闭,光线昏暗,只有书桌上一盏复古台灯散发着微弱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空气中弥漫着死寂和一种令人不安的压抑感。
陆崇璟背对着门,坐在宽大的书桌后,佝偻着背,一动不动,怀里紧紧抱着一卷用深色锦缎包裹的画轴,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又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大哥?”陆凭舟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有些突兀。
陆崇璟的身体极其缓慢地转动过来。
迟闲川瞳孔骤然收缩!
眼前的男人,五官轮廓依稀可见与陆凭舟有几分相似,本该是英俊张扬的面容,此刻却显得异常憔悴和阴鸷。眼窝深陷,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青灰,如同蒙上了一层死气。嘴唇干裂,甚至能看到细微的血痂。最诡异的是他的眼神,空洞、麻木,如同两口枯井,但枯井深处却又燃烧着一股疯狂、偏执的火焰,仿佛随时会喷薄而出,将一切焚烧殆尽。他死死抱着怀里的画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惨白的颜色,手背上青筋暴起。
“滚……都滚出去……”陆崇璟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戾气和排斥。他的目光扫过门口的三人,在迟闲川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冰冷刺骨,充满了敌意。
迟闲川的目光却锐利如刀,瞬间锁定在陆崇璟怀中那卷画轴上。即使隔着锦缎画套,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凶戾、贪婪、充满暴虐气息的能量波动!如同实质的阴风缠绕其上,比聂无事之前描述的更加强烈、更加邪恶!那画轴仿佛一个活物,正在贪婪地汲取着宿主的精气神。
“陆先生,”迟闲川上前一步,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你怀里那幅画,能给我看看吗?”
“我的!”陆崇璟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兽,猛地抱紧画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神凶狠地瞪着迟闲川,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谁也别想抢走!它是我的!我的!”那疯狂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陆家大少爷,掌舵者的从容气度。
“大哥!”陆凭舟厉声喝道,试图唤醒他的理智,“你清醒一点!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为了幅画,连妈都……”
“滚!”陆崇璟猛地抓起书桌上一个沉重的水晶镇纸,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朝着门口砸了过来!水晶镇纸带着破空之声,直冲陆凭舟面门!
陆凭舟反应极快,侧身一闪。镇纸擦着他的肩膀飞过,“砰”地一声巨响,狠狠砸在门框上方的墙壁上!价值不菲的水晶瞬间碎裂成无数块,如同冰雹般溅落一地!
“冥顽不灵。”迟闲川眼神一冷,不再废话。他右手并指如剑,指尖瞬间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却至阳至刚的金光!他凌空疾书,指尖在虚空中划过玄奥的轨迹,口中疾诵,声音清越如龙吟,带着涤荡邪祟的浩然正气:“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敕!”
金光神咒!
随着最后一个“敕”字落下,一道肉眼可见的淡金色光晕以迟闲川为中心,如同水波般瞬间扩散开来,瞬间扫过整个昏暗的书房!空气中弥漫的阴冷腥气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发出“滋滋”的声响,迅速消融、净化!昏暗的书房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几分。
“吼——!!!”
一声低沉暴虐、仿佛来自洪荒远古的虎啸,毫无征兆地在书房内炸响!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人的精神层面,震得人耳膜刺痛,心脏狂跳,灵魂都为之颤栗!
与此同时,陆崇璟怀中的画轴猛地剧烈震动起来!包裹它的深色锦缎画套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撕裂,“嗤啦”一声瞬间化为碎片!一幅古旧的画卷“唰”地一声自动展开,悬浮在陆崇璟身前!
画上,并非什么山林猛虎,而是一片混沌、粘稠、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背景!在这片令人作呕的暗红中央,赫然是一只巨大的、猩红的虎瞳!那瞳孔竖立,冰冷、残忍、充满了吞噬一切的原始欲望和暴虐!此刻,那瞳孔仿佛活了过来,死死地“盯”着迟闲川!一股凶戾至极、如同实质的精神冲击,如同滔天巨浪般狠狠撞向迟闲川的识海!
迟闲川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如同被重锤击中,眼前金星乱冒,气血翻涌!他闷哼一声,脚下踉跄着后退半步,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但他眼中金光暴涨,强行稳住心神,咬紧牙关,低喝一声:“破!”指尖凝聚的金光瞬间暴涨,化作一道锐利的金芒,如同离弦之箭,直刺那猩红虎瞳的核心!
然而,就在金光即将触及画卷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猩红的虎瞳猛地高速旋转起来,瞬间化作一个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暗红色漩涡!一股强大无比、带着恐怖吸力的阴寒能量瞬间爆发,如同无形的巨手,将迟闲川和近在咫尺的陆凭舟完全笼罩!
“小心!”陆凭舟只来得及喊出两个字,眼前便是一黑!一股天旋地转的失重感传来,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周围书房奢华的景象如同破碎的镜片般飞速褪去、消散!
书房内,阴风怒号,腥气弥漫。那幅虎瞳古画仿佛活了过来,猩红的瞳孔死死锁定迟闲川与陆凭舟,无形的精神冲击如同滔天巨浪,狠狠拍向两人的识海!
迟闲川的幻境:
猩红虎瞳的妖异光芒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迟闲川的感官。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意识仿佛被强行剥离,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漩涡。
再睁眼时,刺目的霓虹灯光如同无数妖冶的毒蛇,疯狂地舔舐着他的视网膜。震耳欲聋的电音鼓点,带着原始的、近乎狂暴的节奏,如同重锤般一下下砸在他的耳膜和心脏上,震得他气血翻涌,道心不稳。空气不再是山林的清新,而是混杂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香水味、酒精的辛辣刺鼻、雪茄的呛人烟雾,以及一种更为粘稠、令人眩晕的、属于金钱和欲望的铜臭气息。这气息如同实质的污秽,试图钻入他的每一个毛孔。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巨大的霓虹招牌闪烁着妖异刺眼的红光,勾勒出几个让他几乎道心崩裂的大字——“月涧国际休闲会所”!招牌下方,是不断变幻的流光溢彩,勾勒出扭曲的太极图案和……衣着暴露的舞女剪影?!
“这……这是哪儿啊?!”迟闲川瞳孔骤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清修静心、供奉祖师的月涧观,怎会变成如此……如此不堪入目的地方?!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下却踩到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一张被踩扁的、印着“雷祖赐福VIp卡”的金色卡片。
就在这时,会所那巨大的、镶满水钻的旋转门“哗啦”一声被推开,一股更浓烈的烟酒气混合着廉价香水味扑面而来。在一群身材魁梧、戴着墨镜、面无表情的黑衣保镖簇拥下,一个身影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骚包到极致的、几乎能闪瞎人眼的紫色亮片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苍蝇站上去都得劈叉,嘴里叼着一根粗如儿臂、冒着袅袅青烟的雪茄。他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随意地挥着,鼻孔朝天,下巴抬得老高,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暴发户嘴脸。
迟闲川一口老血差点喷涌而出——那张扬跋扈、活像刚从煤堆里爬出来镀了层金的家伙,赫然是赵满堂!
“赵总!赵总!您慢点走!”一个穿着花里胡哨衬衫、梳着油头、满脸谄媚笑容的男人小跑着追上来,点头哈腰,活像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这个月的分红……您看是不是……嘿嘿……”他搓着手,眼巴巴地望着“赵满堂”。
“赵满堂”停下脚步,斜睨了他一眼,从鼻孔里哼出一股浓烟,声音油腻得能刮下二两猪油:“啧,急什么?跟着你赵总混,还能少了你的好处?”他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崭新的、足以当板砖拍死人的钞票,看也不看,像丢垃圾一样随手甩了过去,“拿着!小意思!下个月目标,营业额给老子翻倍!听见没?”
花衬衫男人手忙脚乱地接住钞票,脸上笑开了花,连声道:“是是是!赵总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咱们新推出的‘雷祖开光限量版镶钻手机壳’,998一个,卖得可火了!还有那‘三清赐福能量水’,3888一瓶,库存都快告急了……”
“库存不够了?”“赵满堂”叼着雪茄,眉头一皱,随即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嚷道,“加水!使劲往里加!怕什么?祖师爷赐福,心诚则灵嘛!喝的就是个信仰!懂不懂?包装弄好看点,瓶子镀金!价格再提一千!这叫品牌溢价!”他吐着烟圈,声音在震耳的音乐中依旧清晰,充满了赤裸裸的贪婪和愚弄。
迟闲川:“……”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狂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混合着极致的荒谬感,如同火山熔岩般在他胸中翻腾、咆哮!他的月涧观!他清修悟道、供奉祖师的圣地!竟然被糟蹋成了……藏污纳垢、招摇撞骗的夜总会?!赵满堂这小子!他……他怎么敢?!迟闲川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体内原本清静无为的道家真炁此刻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剧烈地沸腾、冲撞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甜腻、矫揉造作的声音传来。只见一队穿着“改良版”道袍的年轻女子,排着队,扭着腰肢,从迟闲川面前袅袅婷婷地走过。那所谓的“道袍”,布料轻薄透明,开叉几乎开到了大腿根,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上面还用亮片绣着歪歪扭扭的八卦图案。她们脸上浓妆艳抹,眼影涂得像熊猫,嘴唇红得像刚吃了死孩子,手里拿着的也不是拂尘,而是闪烁着廉价彩灯的塑料“荧光棒拂尘”。
“赵总好~晚上生意兴隆呀~”她们齐声娇嗲地喊道,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刻意的媚态,对着“赵满堂”抛去一串串媚眼。
其中一个“女道士”甚至走到迟闲川面前,用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轻佻地想要去勾他的下巴,媚眼如丝:“哟~这位道长哥哥好生俊俏~是新来的吗?要不要来我们‘三清至尊VIp包厢’坐坐?妹妹给你‘开光’按摩,包你舒舒服服,烦恼全消哦~”她身上那股浓烈的劣质香水味几乎要把迟闲川熏晕过去。
“滚!”迟闲川猛地后退一步,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他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眼前阵阵发黑。这哪里是道门清净地?这分明是亵渎!是对他毕生信仰和追求的极致侮辱!赵满堂!这个混账东西!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用铜钱剑把那身亮片西装连同里面那颗被金钱腐蚀的心一起劈成两半!
幻境中这荒诞、污秽、令人作呕的景象,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疯狂地冲击着他坚守的道心,试图将他拖入愤怒和绝望的深渊。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他猛地闭上双眼,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心中观想雷祖神像,默诵《清静经》。识海之中,金光大放,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的威严虚影手持金鞭,怒目圆睁,神威如狱!
眼前的纸醉金迷、奢靡荒唐如同脆弱的琉璃,“哗啦”一声,寸寸碎裂!幻境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