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凭舟的幻境:
刺眼的无影灯光芒,冰冷反光的不锈钢器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消毒水的味道。陆凭舟穿着深绿色的手术服,戴着无菌手套,站在手术台前。无影灯下,病人身上覆盖着无菌布,只露出需要手术的部位——心脏区域。
这是一台至关重要的心脏搭桥手术,患者身份特殊,容不得半点差错。他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拿起锋利的手术刀。刀尖在灯光下闪烁着寒芒,即将精准地划开皮肤。
就在这时,手术台上的病人猛地掀开了头上的无菌布!
迟闲川!
他脸色苍白如纸,双眼紧闭,胸口那道在南疆留下的、狰狞可怖的刀伤清晰可见!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伤口周围,似乎有无数细小的、如同蛆虫般的黑色活物在皮肤下疯狂蠕动、啃噬!
“陆……教授……” 病床上的“迟闲川”缓缓睁开眼,眼神空洞而痛苦,声音虚弱得如同游丝,“救……救我……蛊虫……在咬我……好痛……”
陆凭舟握着手术刀的手,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豆大的汗珠瞬间从额角渗出,顺着鬓角滑落。恐惧——一种从未有过的、对眼前这个人可能在自己手中消逝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他能解剖最复杂的病变,能缝合最细微的血管,能用最冷静的思维处理任何突发状况,却无法面对眼前这个人可能在自己面前痛苦死去、被蛊虫吞噬的幻象!那感觉,比解剖刀划开自己的心脏还要痛!
“不……”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沙哑。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绝对的、近乎冷酷的冷静!那是属于顶尖外科医生的强大意志!他无视了“迟闲川”痛苦的眼神和皮肤下蠕动的蛊虫幻象,手术刀精准、稳定、带着破开一切虚妄的决心,毫不犹豫地划下!
“嗤——!”
幻象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散!手术室的无影灯、消毒水味、冰冷器械全都消失无踪。
书房内,迟闲川和陆凭舟几乎同时睁眼!眼中精光爆射,如同划破黑暗的利剑!
“好好好!竟敢乱我心神!”迟闲川厉喝一声,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再无半分留手之意!他右手虚空一抓,低喝:“枪来!”
嗡——!
一道璀璨的银光自他袖中激射而出,带着清越的龙吟之声,稳稳落入掌中!赫然是一杆通体银白、枪身缠绕着古朴玄奥云雷纹、枪尖寒芒吞吐、仿佛能刺穿虚空的丈二长枪!枪身靠近枪头处,两个古篆小字“破邪”熠熠生辉,散发出凛然不可侵犯的破邪神威!
“陆教授!帮我!”迟闲川长枪一抖,枪尖直指那幅妖异猩红的虎瞳古画,枪尖雷光隐现!
陆凭舟眼神锐利如鹰,没有丝毫犹豫,一个箭步上前,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自身精纯浑厚的阳气,精准地点在迟闲川后心大穴!一股磅礴、炽热、如同奔腾江河般的纯阳之气,源源不断地涌入迟闲川体内!
“呃!”迟闲川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他体内的阴蚀蛊虫被这突如其来的、至刚至阳的气息猛烈刺激,瞬间躁动起来,带来一阵钻心蚀骨的剧痛!但他咬紧牙关,额上青筋隐现,强行将这股外来的纯阳之力与自身澎湃的法力融合,尽数灌注于手中的“破邪”神枪之中!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雷部真君,听吾号令!破邪显正,诛灭妖氛!神枪所指,万邪伏诛!急急如律令!”
迟闲川脚踏七星罡步,身形如游龙般在方寸之地腾挪,口中疾诵雷法真言!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炸响,引动天地之威!银色长枪“破邪”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雷光!枪身剧烈嗡鸣,雷蛇缠绕,仿佛一条被唤醒的银色雷龙,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吼——!!!”
画中虎瞳感受到致命的威胁,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整个书房都在颤抖!一只由浓稠如墨的黑气与刺目猩红的血光凝聚而成的巨大虎爪,猛地从画中探出!虎爪上利爪森然,带着撕裂空间、粉碎一切的恐怖威势,卷起腥风血雨,狠狠抓向持枪的迟闲川!
“破!”
迟闲川眼中雷光炸裂,毫无惧色!他身形不退反进,将全身力量灌注于双臂,手中“破邪”化作一道撕裂黑暗、贯穿虚空的银色雷霆!带着煌煌天威,引动九天神雷之力,悍然刺向那只遮天蔽日的巨大虎爪!
轰——!!!!
银色的雷霆与黑红交织的邪气猛烈碰撞!如同陨星撞击大地!刺眼的光芒瞬间爆发,将整个书房照耀得如同白昼!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海啸般向四周扩散,将书桌上的文件、笔筒、摆件吹得四散飞溅,墙壁上的字画簌簌作响!
滋滋滋…!噼啪!
如同滚烫的烙铁插入万年玄冰!银色雷霆势如破竹,带着净化一切邪祟的威能,瞬间洞穿了那只巨大的虎爪!狂暴的雷光顺着虎爪的经络脉络疯狂蔓延而上,如同无数条银蛇钻入画中,狠狠轰击在那双猩红的虎瞳之上!
“嗷呜——!!!”
一声凄厉到极点、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怨毒的惨嚎从画中传出,仿佛来自九幽地狱!
猩红的虎瞳剧烈震颤,瞳孔中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画纸上,那混沌的暗红背景如同被点燃的纸张,迅速褪色、枯萎、焦黑,最终化作片片飞灰簌簌落下!
在虎瞳彻底碎裂、化作齑粉的刹那,一点鸽卵大小、晶莹剔透、散发着炽热红芒和浓郁纯阳气息的“红果”,如同被剥离的核心,从画中跌落出来!
迟闲川眼疾手快,强忍着体内翻腾的气血和蛊虫的反噬,一把将其抄入掌心!
入手温润如玉,却又带着一股灼热的生命力。一股磅礴而精纯、至阳至刚的气息瞬间涌入他冰凉的四肢百骸,如同冬日暖阳,将他体内蠢蠢欲动的阴蚀蛊虫压制得一阵瑟缩,那股钻心的阴寒痛楚也暂时缓解了不少!
虎仙伏诛!
书房内,尘埃尚未落定,空气中弥漫着焦糊、朱砂焚烧后的特殊气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腥甜——那是邪灵溃散后残留的污秽。原本奢华典雅的空间此刻一片狼藉:名贵的红木书桌一角被雷火燎得焦黑,散落的文件如同被狂风扫过,凌乱地铺满地面;墙上一幅价值不菲的油画被冲击波震歪了画框;角落里,聂无事正小心翼翼地捧起两条气息奄奄、通体碧绿如玉的小蛇,是柳常青、柳红玉的元神本体,浑浊的老眼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迟闲川的感激。
陆崇璟在陆凭舟的搀扶下,缓缓坐回那张宽大的真皮座椅上。他脸色依旧苍白,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已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清明,如同风暴过后的海面,虽有余波,却已重掌方向。他揉着胀痛的太阳穴,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书房,最终定格在房间中央那个手持银枪、身形清瘦颀长的年轻人身上。
迟闲川正将“破邪”枪收回背后。那杆银枪在他手中仿佛有生命般,化作一道流光隐入虚空。他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额前微长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光洁的额角,呼吸略显急促,显然刚才引动神雷、强行催动“破邪”枪的消耗极大。然而,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深处,却闪烁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兴奋光芒,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狩猎。他摊开手掌,掌心静静躺着一枚鸽卵大小、晶莹剔透的“红果”。它散发着柔和而炽热的红芒,如同凝固的岩浆,内里蕴含着磅礴精纯的生命力和至阳至刚的气息,正是那虎仙邪灵的核心精华——纯阳血魄。
“爸,妈,”陆崇璟的声音带着大病初愈的沙哑,却异常沉稳,“这位是……”他的目光带着探究与毫不掩饰的感激,落在迟闲川身上。
“小璟!你醒了!太好了!”毛湘云扑到儿子身边,紧紧抓住他的手,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这位是迟闲川迟观主!凤岭山月涧观的观主!多亏了他!要不是他及时赶到,识破了那邪画,又拼死斗法……你……你……”她说不下去了,只是用力拍着儿子的手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陆乾胤站在一旁,这位在商海沉浮半生、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陆氏掌舵人,此刻脸上也写满了后怕与由衷的感激。他看着迟闲川,眼神复杂,既有对超自然力量的敬畏,更有对救命恩人的敬重:“迟先生!大恩不言谢!我陆家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不,是救命之恩!”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迟闲川手中的红果吸引,虽然不明其具体价值,但那磅礴的生命气息和纯阳之力,让他本能地感到不凡。“您看……我们给月涧观捐一百万香油钱,聊表心意,够不够?不够您尽管开口!”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商人特有的、试图用金钱衡量一切的思维惯性。
一百万?!
迟闲川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下。那双桃花眼里瞬间闪过“金光闪闪”的财迷光芒,如同夜空划过的流星,快得让人几乎捕捉不到。他轻轻咳嗽一声,将红果握紧,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润暖意暂时压制住体内蠢蠢欲动的阴蚀蛊虫,语气淡然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陆先生客气了。降妖除魔,本是分内之事。再说了,”他目光转向旁边一直沉默的陆凭舟,嘴角勾起一抹懒散的弧度,“我和陆教授是朋友,朋友家有事,自当尽力。香油钱随缘即可,心意到了就行,一百万太多了。”他刻意加重了“朋友”二字,眼神里带着点促狭。
“不多不多!绝对不多!”陆乾胤连连摆手,态度坚决,“要不是您仗义出手,崇璟他……后果不堪设想!这点钱算什么!您务必收下!就当是给观里添些香火,修缮殿宇也好!”他试图用更“合理”的理由说服这位看似清贫的年轻观主。
就在这时,一直被漂亮奶奶毛湘云牵着的阿普,忽然挣脱了手。小家伙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到迟闲川面前,仰起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大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着迟闲川握紧的拳头,奶声奶气地喊道:“红果果!香香的!暖暖的!小川叔叔快吃!吃了小坏虫就跑啦!就不疼啦!”
稚嫩的童言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陆凭舟闻言,目光立刻锐利地看向迟闲川,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然而,陆崇璟此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他靠在椅背上,虽然虚弱,但属于陆氏集团掌舵人的强大气场已悄然回归。他看看弟弟那副担心护食般的姿态,又看看迟闲川那副有些虚弱的模样,再看看阿普天真无邪的小脸,瞬间明白了七八分。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浓浓的玩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原来这位救命恩人,自身也带着伤,却为了救他强行出手。
“迟观主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神通,真是……”陆崇璟朗声开口,声音带着大病初愈的沙哑,却充满了真诚的豪爽和感激。他撑着扶手想要站起来,下意识地伸出手,想用陆家人惯常表达亲近和感谢的方式——揽住对方的肩膀,用力拍一拍。
“哥,你刚醒,气血两亏,身体虚弱,不宜激动。”陆凭舟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他不知何时已巧妙地侧移一步,精准地扣住了陆崇璟抬起的手腕,动作流畅自然,带着外科医生特有的精准控制力。他轻轻地将大哥的手臂压下,同时用自己的身体不着痕迹地挡在了迟闲川身前半个身位,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陆崇璟的手腕被弟弟稳稳按住,他微微一怔,随即抬眼看向陆凭舟。兄弟俩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陆崇璟看到了弟弟镜片后那双沉静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紧张和……保护欲?再看看被他严严实实挡在身后的迟闲川,以及迟闲川手中那枚散发着诱人红芒的“红果”……陆崇璟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带着调侃和“我懂了”的灿烂笑容。那笑容在他苍白的脸上绽开,带着劫后余生的释然和看穿一切的促狭,在陆凭舟和迟闲川之间来回扫视。
“啧……”陆崇璟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叹,带着点“弟弟长大了”的欣慰和“有好戏看了”的调侃,重新放松身体靠回椅背,不再试图起身。只是那目光,依旧在两人身上逡巡,充满了玩味。
迟闲川:“……”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陆凭舟挡在他身前时,后背传来的、属于对方身体的温热体温,以及那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也清晰地接收到了陆崇璟那充满戏谑和“看穿一切”的目光。他默默地将握着红果的手背到身后,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一股微妙的、混合着尴尬、无奈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他轻咳一声,目光飘向窗外那轮刚刚升起的、清冷的月亮,仿佛在研究月亮的阴晴圆缺,又仿佛在无声地感慨:这趟“生意”,好像……有点亏本?人情债,可比金钱债难还多了。
书房内,劫后余生的庆幸、对超自然力量的敬畏、对救命恩人的感激、兄弟间的无声交流、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的、难以言喻的微妙氛围,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复杂而生动的人间画卷。唯有那枚被迟闲川紧握在背后的“纯阳血魄”,依旧散发着温暖而强大的生命气息,如同黑暗中不灭的希望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