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完虎仙的麻烦,陆崇璟虽然被迟闲川及时救下,没有性命之忧,但被强行抽取精血加上虎仙邪气的冲击,整个人还是透着股大病初愈的虚弱感,脸色苍白,脚步虚浮。迟闲川本想收集到纯阳血魄就立刻告辞,毕竟月涧观还有一堆“家务事”等着他,但架不住陆乾胤和毛湘云夫妇的盛情挽留。
“迟观主,这次多亏了你!大恩不言谢,但一顿便饭总得让我们尽尽心意!”陆乾胤拍着迟闲川的肩膀,力道之大,差点把刚经历一场恶斗的迟闲川拍个趔趄。
毛湘云也在一旁温婉地笑着:“是啊,小璟刚缓过来,你们也辛苦了,吃了饭再走,厨房都准备好了。”
迟闲川还没来得及婉拒,就感觉衣角被一只小手轻轻拽了拽。低头一看,阿普正揉着眼睛,小脑袋一点一点地靠在他腿上,嘴里嘟囔着:“小川叔叔……阿普困困……”这小丫头刚才还精神奕奕地看热闹,这会儿倒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的小猫,蔫蔫的。
“你看,孩子也累了。”毛湘云适时补充,眼神慈爱地看着阿普。
与此同时,迟闲川敏锐地察觉到陆凭舟的目光短暂地扫过他大哥陆崇璟,而陆崇璟也几不可察地朝陆凭舟点了点头。兄弟俩之间似乎有某种无声的交流。
得,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迟闲川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懒散的笑容:“陆先生、陆夫人太客气了,那就叨扰了。”
陆乾胤和毛湘云先行走向客厅,迟闲川弯腰抱起已经快睡着的阿普,小家伙很自然地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小脑袋一歪,呼吸就均匀起来。聂无事跟在迟闲川身边,脸上堆满了感激和后怕。
“迟观主!这次真是……真是多亏了您啊!”聂无事搓着手,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要不是您及时出手,我家那两位柳仙……怕是凶多吉少!这份恩情,我聂无事记下了!日后但有差遣,我无事堂上下……”
“行了行了,”迟闲川懒洋洋地打断他,抱着阿普的步伐都没停,“顺手的事,聂香头不必挂怀。再说了,你那两位柳仙,道行也不浅,就是性子急了点,下次遇到这种硬茬子,记得先摇人,别自己硬扛。”他这话说得直白,聂无事老脸一红,讪讪地笑了笑。
“迟观主道法高深,神通广大,这次力挽狂澜,我看您日后必成一代天师!”聂无事赶紧拍马屁,试图挽回点面子。
“天师?”迟闲川嗤笑一声,低头看了眼怀里睡得香甜的阿普,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疏离,“虚名而已,没兴趣。倒是聂香头你,”他话锋一转,侧头瞥了聂无事一眼,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和……讥讽?“你那几位仙家,这次元气大伤,得好好将养一阵子了。尤其是柳常青柳红玉,戾气未消,根基不稳,再这么莽撞下去,怕是要折损道行。”
聂无事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笑容有些挂不住:“是是是,都怪我学艺不精,连累了仙家们……”
“嗯,”迟闲川毫不客气地点点头,仿佛在说“你知道就好”,“确实是你这个香头不顶用。”
聂无事:“……” 他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他只是客套一下啊!这位爷是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啊!他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试图找补:“这个……这个……”
迟闲川却没给他机会,抱着阿普继续往前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聂无事耳中:“无事堂的仙家们,来历如何,聂香头你心里最清楚不过。柳七柳八,本是长白山阴涧里两条不成气候的蛇妖,机缘巧合得了点香火,戾气未消,行事偏激;黄大仙更是野性难驯,贪嘴好利,道行浅薄却心比天高。有点道行是不假,但路子嘛……”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颇为邪性。也就你身上那位胡翠花,”他目光扫过聂无事身侧,“还算走了点正道,是在东北黑铁山报过名号,受过正统香火供奉的吧?不然,就凭那几位仙家的来历和道行,加上你这半吊子香头,这次虎仙的事儿,你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儿跟我说话?没被它们反噬得魂飞魄散,都算你祖坟冒青烟,谢天谢地了!”
出马仙体系源于萨满教,认为某些动物,常见的狐、黄、蛇、蟒、清风\/鬼仙,经过修炼可成“仙家”,通过“香头”济世度人。正统出马仙需在名山古洞,如黑铁山拜师受箓,领受正规仙号,受正道香火约束。而野仙或路数不正的仙家,往往戾气重、贪念盛,容易反噬弟马。柳仙主杀伐,易带阴煞戾气;黄仙机敏但狡黠多疑,贪口腹之欲。胡仙相对灵性最高,但也需正统约束。聂无事的仙家组合,除了胡翠花,其余显然不够“正规”,这也是迟闲川点破的关键。
聂无事彻底震惊了!他张大嘴巴,像被雷劈了一样呆立在原地。迟闲川不仅看透了他身上有哪些仙家,竟然连它们的来历、道行深浅、甚至心性都摸得一清二楚?!这眼力……也太毒了吧?!
就在这时,聂无事身侧的空气一阵扭曲波动,一个穿着大红绣金牡丹旗袍、身段妖娆、面容妩媚中带着一丝野性的女子虚影凭空凝聚出来,正是胡翠花!她手中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精巧的团扇,轻轻掩住口鼻,只露出一双勾魂摄魄的狐狸眼,此刻那眼中也充满了惊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哎呀呀,这位迟道长,好厉害的眼力劲儿!”胡翠花的声音娇媚婉转,带着点东北腔,“比京市那些个整天捧着罗盘念经的小道士可强太多了!连老聂这点老底儿都让你给掀了!”
迟闲川抱着阿普,脚步都没停,只是懒洋洋地回了一句:“胡姑娘过奖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就是个守着破道观混口饭吃的普通人而已。” 他这“普通人”的自称,在此刻显得格外讽刺。
胡翠花眼波流转,团扇轻摇,转头对还在发愣的聂无事道:“老聂啊,听见没?人家迟道长说得在理!柳七柳八这俩夯货,这次吃了大亏,要是再不老实修行,磨磨性子,以后怕是真的不成气候了!至于黄大那个馋嘴的,更是想都别想指望他办正事了!你那无事堂要是还想开下去,不散摊子,”她美目瞟向迟闲川的背影,意有所指,“不如……就跟着这位迟道长好了?大树底下好乘凉嘛!”
话音刚落,走在前面的迟闲川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吐槽道:“喂喂喂,我说二位,能不能背着我点儿商量?当年蛐蛐我,算盘珠子都快崩我一脸了!现在又当着我的面盘算着把我当‘大树’?我月涧观庙小,可养不起你们这一大家子‘仙’!”
聂无事这才回过神,脸上堆起尴尬又讨好的笑容,小跑几步追上迟闲川:“哎呀呀,迟观主您说笑了!我们哪敢蛐蛐您啊!我们都是实诚人!胡翠花她……她就是心直口快!您说得对,太对了!我这几位老伙计,来路确实是……嗯,有点那个啥。”他搓着手,努力组织语言,“但是!这么多年了,我对它们可都是真心实意供奉的!好吃好喝供着,从没亏待过!不然这次也不会豁出老脸求您来救命了不是?我是真心想好好经营无事堂,济世救人的!”他努力表达着自己的“赤诚”。
迟闲川睨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我信你个鬼”,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没再搭理他,抱着阿普径直步入灯火通明、温暖舒适的客厅。
陆乾胤和毛湘云热情地招呼迟闲川坐下。客厅的沙发宽大柔软,迟闲川坐下后,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枕着他腿的阿普睡得更舒服些,那动作熟练得仿佛真养了个女儿。陆乾胤再次郑重道谢:“迟观主,再次谢谢你了,崇璟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
迟闲川摆摆手,姿态随意:“陆先生言重了,朋友的事,我应当尽力。” 他这话说得自然,仿佛救陆家大少爷就跟下山买包烟一样平常。
毛湘云看着迟闲川细心照顾阿普的样子,眼中笑意更浓:“小舟这孩子从小就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一门心思钻在医学里。他能和你成为朋友,我们都很意外,也很高兴。”
迟闲川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我也觉得很意外。” 他指的是陆凭舟这种“科学怪人”居然能容忍他这种“神棍”。
三人旁若无人地唠着家常,气氛融洽。而站在客厅角落的聂无事就显得格外尴尬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这次陆家的活儿,不仅搞砸了,差点害死雇主,还连累自家仙家重伤,别说报酬了,恐怕他“无事堂”这块招牌都要砸了,以后在京市玄学圈还怎么混?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终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对着陆乾胤和毛湘云躬身道:“陆先生,陆太太,这次……这次是我聂无事学艺不精,险些酿成大祸,实在愧对二位的信任!我……我先告辞了,改日再来登门赔罪!” 说完,他就想开溜。
“聂香头。”迟闲川的声音忽然响起,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聂无事耳中。
聂无事浑身一震,连忙转身,恭敬道:“迟观主,您吩咐?”
迟闲川没看他,只是低头用手指轻轻梳理着阿普柔软的头发,语气依旧懒散,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我月涧观是道门清净地,你走的是出马仙的路子,道不同,本不相为谋。”
聂无事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脸色灰败。
“不过,”迟闲川话锋一转,抬眼看向他,目光平静无波,“道法自然,万法归宗。月涧观香火虽谈不上鼎盛,但祖师爷座下,尚有一席清净之地。你若真心向道,想约束门下仙家,正本清源,日后可常来观里上柱清香。只要心诚,不争抢祖师爷的香火,于你,于你那几位仙家,也算是一场修行。”
聂无事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迟闲川这话,无异于给他和无处可去的仙家们开了一扇门!虽然只是允许他去上香,但这“常来”、“心诚”、“修行”几个字,分量极重!这等于变相承认了他和仙家们有改邪归正的可能,并且愿意在月涧观这个“正统”道场给他们一个“挂单”的机会!这不仅是在帮他,更是在陆家面前,给足了他这个办砸了事的香头台阶和脸面!
他激动得嘴唇哆嗦,连忙对着迟闲川深深一揖,这次的动作标准了许多,带着发自内心的感激:“多谢迟观主!多谢迟观主指点迷津!大恩大德,聂无事和门下仙家永世不忘!”他又转向陆乾胤和毛湘云,恭敬道:“陆先生,陆夫人,这次是聂某学艺不精,险些酿成大祸,实在惭愧!聂某这就告辞,回去闭门思过,督促仙家们好好修行!”说罢,再次行礼,这才脚步轻快地离开了陆家。胡翠花的虚影在他身边浮现,对着迟闲川的方向也盈盈一拜,眼中少了几分妖媚,多了几分郑重,随即才消散。
陆崇璟靠在客厅与书房相连的门框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欣赏。迟闲川这一手,既全了道门规矩,又给了聂无事一条生路,还顺带在他们面前展现了月涧观的“兼容并包”和迟闲川本人的胸襟气度,可谓一箭三雕。这个看似懒散的小道士,心思玲珑剔透得很。他对迟闲川的好感,又悄然增加了几分。
客厅里聊得热络,书房那边,陆凭舟已经搀扶着洗漱完毕、换了身干净家居服的陆崇璟回到了他自己的卧室。虽然依旧虚弱,但洗漱后换了衣服,陆崇璟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恢复了些许往日的气度。
陆凭舟扶着他在卧室的沙发上坐下,自己则随意地靠坐在旁边的书桌边缘,长腿交叠,姿态放松却带着他一贯的清冷:“大哥,特意把我留下来,有事?”
在书房时,陆崇璟只是用眼神暗示了一下,并未明说。但兄弟俩从小一起长大,默契十足,陆凭舟自然明白大哥有话要说。
陆崇璟靠在沙发背上,大马金刀地坐着,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那股属于陆家长子的张扬气场已经回来了几分。他看着自家这个从小到大都冷静理智得不像话的弟弟,忽然咧嘴一笑,笑容恣意张扬,带着点促狭:“看上那小道士了吧?”
陆凭舟神色不变,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坦然地点点头:“嗯。”
陆崇璟被他这干脆利落的承认弄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胸腔震动,牵动了内伤,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咳咳……行啊!变得这么直白了?这可不像你啊!以前问你点感情问题,跟撬保险柜似的!”
陆凭舟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我从来都不是会拐弯抹角的人。以前不愿意说,是因为没有。”
陆崇璟止住笑,摸了摸下巴,眼神里带着探究和欣赏:“啧,眼光不错。那迟闲川……确实惊为天人。长得是没话说,关键还有真本事,胆大心细,临危不乱。那股子慵懒劲儿底下藏着的东西,不简单。”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点玩味,“不过,这种人物,可不好驾驭啊。”
陆凭舟没说话,只是抬起眼皮,直勾勾地看着陆崇璟,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在无声地警告:他是我的,别动不该动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