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万籁俱寂。凤岭山地区早已陷入沉睡,没有城市的霓虹喧嚣,只有山风穿过林梢发出的呜咽,如同远古巨兽的低吼,以及草丛深处不知名虫豸的零星鸣叫,更添几分荒野的寂寥。迟闲川和陆凭舟换上了一身深色的便装——迟闲川是惯常的深灰棉麻,陆凭舟则是利落的黑色运动服,两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月涧观。陆凭舟那辆线条冷硬、辨识度极高的路虎卫士太过显眼,两人将车停在距离山脚还有十分钟路程的一个隐蔽的、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废弃停车场角落,然后选择步行下山。
山脚下的街道一片寂静,路灯昏黄,拉长了两人沉默的影子。只有两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还亮着惨白的灯光,像两只孤独的眼睛,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其他商铺,包括黑老狗的“聚宝阁”,早已大门紧闭,漆黑一片,如同蛰伏的巨兽。
两人如同暗夜中的猎手,悄无声息地摸到聚宝阁的后院。后院被一圈不到两米高的青砖矮墙围着,墙头长满了湿滑的苔藓,没有后门。两人对视一眼,迟闲川嘴角勾起一抹带着点顽劣的坏笑,往后退了几步,随即猛地加速前冲,动作轻盈如狸猫,脚尖在粗糙的砖墙上借力一点,身形便如同没有重量般翻上了墙头,稳稳蹲下。他朝下面的陆凭舟伸出手,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陆教授,需要帮忙吗?拉你一把?”
陆凭舟抬眼看他,月光勾勒出他清俊的侧脸轮廓和紧抿的薄唇。他没说话,只是后退一步,随即一个干脆利落的助跑,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感,双手精准地抓住墙头凸起的砖块,手臂肌肉瞬间绷紧,线条分明,一个干净漂亮的引体向上,身体便如同旗杆般升起,稳稳地坐在了迟闲川旁边,动作迅捷得如同训练有素的特种兵,气息平稳,连眼镜都没歪一下。
迟闲川看得一愣,随即低声笑道,语气带着几分欣赏和调侃:“完了完了,陆教授,跟着我都学坏了。夜翻墙头,这可不是好学生的作为啊。您这身手,以前没少干这事儿吧?”
陆凭舟推了推眼镜,镜片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光,声音平静无波,却透着一丝深意:“我从来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说完,他率先跳下墙头,落地无声,如同狸猫。
迟闲川紧随其后,轻盈落地,凑近陆凭舟,带着浓浓的好奇和探究:“哦?那我可更好奇了,陆教授以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半开玩笑地问。
陆凭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转身看向后院那扇紧闭的、油漆斑驳的木门,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遥远感:“总有机会,你会了解到的。”他顿了顿,补充道,“现在,先办正事。”
迟闲川挑眉,也不再追问:“行啊,那到时候陆教授可得好好跟我说说,不许藏着掖着。”他迈步走向后门,伸手去推。
忽然,陆凭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探究和若有似无的笑意:“你现在,算不算是对我产生兴趣了?”
迟闲川脚步一顿,回头看向陆凭舟。月光下,陆凭舟的眼镜片反射着微光,看不清眼神,但那微微上扬的唇角却带着一丝了然和……淡淡的揶揄。迟闲川心头莫名一跳,仿佛被看穿了什么,随即哼笑一声,转过头去,掩饰性地加快了脚步:“我才不会上你这老狐狸的当呢!少套我话!”他伸手去推后门,发现门并未上锁,只是虚掩着,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两人如同两道融入黑暗的影子,闪身进入店内。一股混合着陈旧木料、尘土、干燥草药、金属锈蚀、以及各种难以名状的、如同陈年纸张和干涸颜料般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时光沉淀的腐朽感。店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陆凭舟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一道微弱却凝聚的光束刺破黑暗,如同利剑般划开粘稠的夜幕。光线所及之处,显露出聚宝阁内部的景象。店铺面积不小,但陈设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富丽堂皇,反而透着一股古旧、杂乱和一种刻意为之的拥挤感。靠墙立着几排高大的、色泽深沉的博古架和蒙尘的玻璃柜台,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物品:造型古朴、带着铜绿的青铜器皿;温润内敛、雕工精细的玉器;釉色斑驳、年代久远的瓷器;泛黄卷边、散发着霉味的线装书和手抄本;罗盘、风水尺、鲁班尺等工具;装在磨砂玻璃瓶里的各种干草药、颜色各异的矿石粉末;甚至还有一些造型奇特的木雕面具、风干的兽骨、色彩斑斓的昆虫标本……东西虽多,却分门别类,摆放得还算整齐,但在这微弱的光线下,每一件物品都仿佛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面纱。
然而,陆凭舟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他虽然不是风水师,但作为顶尖的外科专家,他对空间结构、人体感知和环境氛围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这店铺的布局……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和压抑。博古架的摆放看似随意,实则隐隐形成一种向内收缩、环抱的态势,仿佛一个无形的漏斗,要将进入其中的人困在中心;柜台之间的通道也并非笔直,而是带着不易察觉的弧度,如同迷宫般蜿蜒,让人走着走着就容易偏离方向,迷失其中;最奇怪的是,店铺中心区域,也就是那个深色木质收银台的位置,光线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暗沉一些,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漩涡在贪婪地吸收着周围的光线,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阴冷感。整个空间给人一种压抑、扭曲、甚至……隐隐排斥活人阳气的感觉,仿佛踏入了某种精心布置的陷阱。
“这风水局……”迟闲川显然也察觉到了,他低声自语,手指在空气中虚点了几下,仿佛在勾勒无形的线条,“聚阴敛煞,锁魂困灵……有点意思。之前来还没发现,黑老狗这老小子,在自己店里搞这种邪门玩意儿,也不怕折寿?还是说……”他眼神锐利起来,“他本身就需要这种环境?”
“效率太低了。”陆凭舟看着手机微弱的光线,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区域,想要仔细搜索整个店铺,尤其是那些光线难以触及的角落和博古架深处,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而且极易惊动可能存在的警报或机关。
“看我的。”迟闲川轻笑一声,带着一丝自信的从容。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空白的黄表纸,也不用剪刀,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几下撕扯,便撕出了一个边缘光滑、近乎完美的圆形纸片。他将纸片托在掌心,口中低声念诵,声音清朗而富有韵律:“太阴借形,纸月通明,三光共耀,破暗显真。敕!”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他掌心那枚圆形黄纸符骤然亮起!柔和而明亮的清辉瞬间扩散开来,如同真正的满月降临人间,将整个聚宝阁内部照得亮如白昼!光线均匀、稳定,没有丝毫闪烁,驱散了所有阴暗角落,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清晰可见。这光芒清冷皎洁,带着一种纯净的破邪之力,让店内那股阴郁压抑的气息都似乎被冲淡、净化了几分。
陆凭舟看着这神奇的一幕,镜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叹。他收起手机,对迟闲川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分头行动。小心。”
两人立刻行动起来,如同配合默契的搭档。在“纸月”清辉的照耀下,店铺内的一切都无所遁形。迟闲川负责检查博古架和柜台上的物品,尤其是那些可能与邪术、蛊虫、阴物相关的物件。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手指快速而精准地翻检着,对一些特殊的符文、印记、或者散发着异常气息的物品格外留意,偶尔拿起一件东西凑近鼻尖轻嗅,或是在指尖捻动一些粉末。陆凭舟则直奔收银台区域,他更擅长逻辑分析、寻找线索和破解机关。他仔细检查着收银机的记录、抽屉里散乱的票据、名片、以及桌面上压着的几张便签纸,目光如同扫描仪般扫过每一个细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寂静的店铺里只有两人轻微的脚步声和翻动物品的窸窣声。迟闲川在一排存放古籍的书架前停留了很久,翻看着几本记录南疆秘术、封面绘着诡异图腾的残本,眉头紧锁,似乎发现了什么。陆凭舟则在收银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与木质纹理几乎融为一体的暗格里,发现了一个小巧但异常坚固的保险箱。他尝试了几个常见的密码组合无果后,目光落在了保险箱旁边一个摆放着几枚不同朝代古钱币的托盘上。钱币的摆放顺序似乎有些刻意,并非按照年代或大小排列。他心中一动,拿起一枚钱币,看到上面清晰的“开元通宝”字样,又拿起另一枚“乾隆通宝”……他尝试着按照钱币上的年号数字组合输入密码。
“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保险箱应声而开!
里面没有现金珠宝,只有一本厚厚的、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的硬皮笔记本,纸张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泛黄。陆凭舟迅速翻开,里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录着日期、物品名称、数量、金额和一些奇怪的代号。他快速浏览,敏锐地发现这些记录与柜台里展示的商品根本对不上号!金额数字巨大,远超正常古玩交易,动辄数万甚至数十万!而物品名称更是匪夷所思,透着阴森邪气:“阴煞土三斤”、“百年怨骨粉二两”、“戊午年纯阴女发一缕”、“癸卯年七月十五子时无根水一瓶”、“五毒蛊引一份”……其中一条记录赫然写着:“蜕仙门,癸卯年七月初三,收‘黑水菁蛊卵’一对,付金二十万(离岸账户:*******)”。
陆凭舟的心脏猛地一跳!瞳孔骤然收缩!蜕仙门!黑水菁蛊卵!离岸账户!这些信息串联起来,指向性已经极其明确!这绝非简单的古董交易!他立刻掏出手机,调出相机功能,对着账本的关键页面快速拍照,手指稳定,确保每一行字都清晰可辨。
就在这时!
“吱嘎——!”
聚宝阁前门方向,传来了清晰的汽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刹车声!紧接着是沉闷的车门开关声!有人回来了!而且很可能就是黑老狗!
迟闲川反应极快,瞬间熄灭手中的“纸月”,店铺内重新陷入黑暗,只有陆凭舟手机屏幕的微光在急促地闪烁。他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如同连珠炮:“有人回来了,可能是黑老狗!你继续拍,拍完立刻从后院撤!我去前面应付!拖延时间!”
说完,他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穿过店铺,动作轻盈迅捷,没有碰到任何物品,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溜出,借着夜色的掩护,迅速绕向前门方向,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陆凭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紧张感被他强大的意志力压下。他手指稳定地继续翻页拍照,将最后几页关键信息全部记录在手机里。拍完后,他迅速将账本原样放回保险箱,锁好,再将保险箱推回暗格,将托盘上的古钱币按照记忆中的顺序一丝不差地摆好。他环顾四周,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处,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翻动痕迹,连灰尘的痕迹都尽量复原后,立刻退出收银台区域,快步走向后院。离开前,他还不忘将后门轻轻带上,恢复成虚掩的状态,然后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迅速翻过矮墙,消失在黑暗的巷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