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警局刑侦支队专案组会议室。
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投影仪的光束打在幕布上,李果儿生前的照片、案发现场的惨烈景象、以及初步的尸检报告摘要,像一块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方恕屿站在长桌尽头,双手撑着桌面,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座的每一位队员:吴封、杨挽、陆楚庭、文元元、蒋云,还有刚从法医部赶来的钟书。
“情况大家都清楚了,”方恕屿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死者李果儿,25岁,灵异主播,死状极其诡异残忍。现场干净得不像话,凶手反侦察能力极强,初步判断,这是一起有预谋、带有强烈仪式感的凶杀案。”
他指向幕布上李果儿颈部伤口的特写照片:“致命伤,颈动脉被精准切断,凶器推测为极其锋利、类似手术刀的特制刀具。生前被强行割舌,手法同样专业利落。”他又切换到胃内容物中发现的那种诡异虫子的照片,尽管打了马赛克,依旧引起一阵低低的吸气声,“这些虫子,法医正在紧急鉴定。它们的出现,意味着什么?是凶手刻意投喂?还是某种邪术仪式的产物?这是本案目前最大的谜团。”
吴封接着汇报:“头儿,我和杨挽、楚庭带人把凤岭山脚案发现场周边五公里范围内,所有能调取的监控都筛了一遍。案发时间段前后,除了报案的老大爷和几辆路过的货车,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或车辆停留。凶手要么对监控位置极其熟悉,完美避开了所有探头,要么……就像凭空出现又消失一样。”
蒋云补充道:“现场痕迹方面,雨水冲刷确实造成了很大干扰。除了死者的挣扎痕迹和报案人的脚印,我们只在距离公交站台约五十米外的一处泥泞草丛边缘,提取到半个非常模糊、无法确定具体型号的鞋印,尺寸偏大,推测为男性。技术部门正在尝试建模复原。”
文元元推了推眼镜:“死者随身物品检查完毕。手机被凶手带走,钱包里的少量现金和证件都在,排除劫财。手机通讯记录和社交软件后台数据正在恢复中,希望能找到她遇害前联系过的人或浏览记录。另外,她的直播平台账号后台显示,案发前一周,她频繁收到一个Id为‘金蝉子’的用户的打赏和私信,内容涉及一些……‘通灵仪式’邀请,但李果儿并未回复。这个‘金蝉子’的Ip地址经过多次跳转,目前还在追查。”
“‘金蝉子’……”方恕屿咀嚼着这个名字,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金蝉子’恐怕不是什么普通粉丝,心中警铃大作,“重点追查这个Id!还有,死者的人际关系排查得怎么样?”
杨挽翻开笔记本:“李果儿性格比较孤僻,现实中朋友不多,主要社交圈都在网上。父母早逝,有一个远房表姐在京市,但联系很少。房东反映她作息不规律,经常半夜出门直播。她的粉丝群体比较复杂,狂热粉不少,也有不少质疑她造假的。目前还没发现明显的仇家或感情纠纷。”
“也就是说,常规的杀人动机——情杀、仇杀、财杀,目前都缺乏有力支撑。”方恕屿总结道,眉头紧锁,“凶手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李果儿这个人本身,或者说,是她身上某种‘特质’——比如迟闲川提到的‘八字纯阴’。”
提到迟闲川,会议室里气氛微妙地变化了一下。钟书忍不住开口:“方队,陆教授那边……他怎么说?”他指的是那些虫子。
方恕屿摇摇头:“陆教授是顶尖的外科专家,但生物学和昆虫学不是他的专长。他已经将虫子和胃内容物样本转交给京大生物系的专家进行紧急鉴定,结果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出来。不过,他对凶手的评价是——手法极其专业、冷静、残忍,对解剖结构了如指掌,很可能有医学背景,尤其是外科手术经验。”
“外科医生?”吴封倒吸一口凉气,“这范围……也不小啊。”
“所以,我们的侦查方向要调整。”方恕屿敲了敲桌子,“第一,深挖李果儿的网络轨迹,尤其是那个‘金蝉子’和她的狂热粉丝圈,寻找邪教渗透或蛊惑的线索。第二,排查京市及周边地区,是否有类似手法或带有‘仪式感’的未破悬案或失踪案。第三,重点筛查具有医学背景,尤其是外科手术经验,且近期行为异常或对玄学、邪教表现出异常兴趣的人员。第四,”他顿了顿,“技术队加紧对那半个鞋印和虫子样本的分析,这是目前最直接的物证线索。”
“是!”众人齐声应道。
会议结束,队员们各自忙碌起来。方恕屿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线索太少,迷雾重重。迟闲川那句“祭品的开始”和“更大的图谋”,像幽灵般在他脑海中盘旋。他拿出手机,翻到迟闲川那个老掉牙的诺基亚号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他知道,现在去找那个懒散道士,除了再被薅一次羊毛,估计也问不出更多了。那家伙,摆明了不想沾这浑水。
与山脚下警局的凝重截然不同,月涧观的日子依旧按着它缓慢而闲适的节奏流淌。几天后的这个午后,阳光正好,透过院中老槐树的枝叶,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迟闲川躺在他的专属藤编躺椅上,怀里抱着通体漆黑的小白,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他半眯着眼,似乎在打盹,又似乎在神游天外。
赵满堂则像只勤劳且聒噪的蜜蜂,在院子里嗡嗡个不停。他正拿着个鸡毛掸子,煞有介事地掸着主殿雷祖神像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嘴里还念念有词:
“祖师爷保佑啊,保佑咱们观里香火旺旺,财源滚滚!保佑川哥少惹点麻烦,别老半夜出去‘救人’还摔坏我的车!保佑我下次淘二手货能捡个大漏,最好能淘个带导航的新电驴……”
“保佑鹤山叔做的饭少放点青菜,多放肉!保佑守静师弟别老盯着我算账本……”
“保佑小白别总半夜跳我床头吓唬我……”
“保佑……”
“赵满堂!”迟闲川终于忍无可忍,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浓浓的嫌弃,“你属苍蝇的吗?嗡嗡嗡,嗡嗡嗡,吵得我头疼,想给你贴张禁言符了。再念下去,小心祖师爷显灵,先把你舌头打个结。”
赵满堂动作一僵,委屈巴巴地回头:“川哥,我这不是在给祖师爷汇报工作嘛!顺便祈祷一下咱们观的未来发展……我这叫虔诚!懂不懂?”
“未来?”迟闲川嗤笑一声,终于睁开眼,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戏谑,“你祈祷的未来就是换个带导航的电驴?出息呢?祖师爷听了都想连夜扛着神像跑路,换个清净点的山头。我看你不如祈祷下次守静做饭的时候小白别跑去捣乱,浪费粮食。”
正说着,刘鹤山端着一盘刚洗好的芒果从厨房走出来,笑呵呵地说:“满堂,来,尝尝这芒果,挺甜的。”
赵满堂立刻放下鸡毛掸子,接过盘子:“谢鹤山叔!”他拿起水果刀,信心满满地对准一个芒果切下去——结果刀刃一滑,芒果肉被斜着削下来一大块,成了个歪歪扭扭的月牙瓣。
“哎呀!又切偏了!”赵满堂懊恼地叫道。
迟闲川瞥了一眼,凉凉地补刀:“看吧,祖师爷都看不下去了,直接让你梦想成真——带导航仪的电驴没盼来,先收获一枚‘月牙芒果瓣,。你这刀工,祖师爷看了都得摇头,说你这贡品切得不够诚心啊。”
刘鹤山倒是乐了,拿起那块月牙瓣看了看:“嘿,别说,这形状还挺别致。让我想起以前在水果店打工,老板搞的‘艺术切割’,专门把水果切成花啊月牙啊,卖得可贵了!”
赵满堂被两人弄得哭笑不得,又切了几刀,结果无一例外,全成了大小不一的月牙瓣。他气得把刀一放:“不切了!这刀跟我有仇!”
迟闲川坐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我说满堂啊,你这嘴碎的毛病,是不是当年投胎的时候,孟婆汤里掺了十斤话梅?齁得你舌头停不下来?连切个水果都能切出‘行为艺术’。”
赵满堂被怼得脸一红,梗着脖子反驳:“我这是关心集体!操心观务!哪像你,一天到晚就知道躺着晒太阳撸猫,跟个退休老干部似的!殿里的供桌上的灰都快积三尺厚了也没见你动一下!”
“退休老干部?”迟闲川挑眉,顺手抄起旁边石桌上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核,精准地朝赵满堂扔过去,“我这是修身养性,参悟大道,懂不懂?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脑子里除了钱就是那辆破车?祖师爷的灰那是岁月的包浆,是历史的沉淀,你懂什么?”
苹果核擦着赵满堂的耳朵飞过,吓得他“嗷”一声跳开:“迟闲川!你又乱扔垃圾!污染环境!罚款!必须罚款!从你下个月伙食费里扣!”
“扣呗。”迟闲川浑不在意地摆摆手,重新躺回去,用宽大的袖子盖住脸,闷闷的声音传出来,“反正我的伙食费早就被你扣得只剩青菜叶子了。再扣,我就去供桌上啃贡品。我看那供果挺水灵的。”
“你!”赵满堂气得直跺脚。他眼珠一转,忽然想起什么,凑到躺椅边,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哎,川哥,说真的,山脚下那事儿……真过去了?不会再有什么……脏东西摸上来吧?”他紧张地左右张望了一下,仿佛那血腥气会顺着山风飘上来。
袖子底下传来迟闲川含糊的声音:“脏东西?有啊,你不就是?聒噪精转世,比什么脏东西都烦人。再在我耳边嗡嗡,信不信我真画张‘禁言符’先把你嘴封上?”
“迟闲川!”赵满堂彻底炸毛。
“行了行了,”迟闲川一把掀开袖子,露出那张写满“不耐烦”的脸,“再听你念叨下去,我道心都要不稳了,得下山吸点人气儿补补。你继续跟祖师爷汇报你的电驴导航梦和芒果艺术吧。”
他说着就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径直走向后院。
“哎?你下山干嘛?买辣椒?”赵满堂在后面喊。
“拯救我被你荼毒的耳朵。”迟闲川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跨上了那辆被刘鹤山“妙手回春”后勉强能骑、但左后视镜依旧用透明胶带缠了好几圈固定着的小电驴。拧动钥匙,小电驴发出几声不太情愿的、带着杂音的嗡鸣,载着这位谪仙般的人物,颠簸着驶出了月涧观的后门,沿着山路向山下繁华的市区驶去。
午后阳光正好,驱散了连日的阴霾。京市繁华的商业区人头攒动,车水马龙。迟闲川将小电驴随意地停在商场外围的非机动车停放区,也不上锁——就这破车,小偷看了都得摇头。
他双手插在洗得有些发白的浅灰色休闲棉麻裤兜里,慢悠悠地踱着步。额前微长的碎发被微风拂动,时不时掠过他那双狭长好看的眼睛,他偶尔会随意地抬手拨开。即便穿着如此普通甚至有些旧的衣服,他那身形清瘦颀长,微长的黑发随意散落,几缕碎发垂在颈侧,额前的发丝则慵懒地会遮住了小半眉眼,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淡色的唇。即便是在这充斥着时尚与喧嚣的都市中心,他周身那股子不染尘埃的疏离感和谪仙般的气质,依旧引得路人频频侧目。不少年轻女孩偷偷举起手机,或是低声议论着“好帅”、“像画里走出来的”。
迟闲川对此浑然不觉,或者说毫不在意。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地踱着步,眼神放空,仿佛周围的一切繁华都与他无关。他更像是在“感受”——感受这人潮汹涌带来的、驳杂却旺盛的“人气儿”,这对于长居山林的修道者而言,也是一种别样的体验,虽然有点吵。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刺耳、极具穿透力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什么样的歌声才是最开怀~”是凤凰传奇的《最炫民族风》,音量开到了最大,瞬间盖过了周围的嘈杂。
唰!
周围几个原本被他外貌吸引,正偷偷打量甚至跃跃欲试想上前搭讪的年轻男女,在看到他从兜里掏出那台屏幕小得可怜、按键磨损严重、外壳都掉漆的“古董”时,眼神瞬间从惊艳变成了错愕,随即又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和鄙夷。仿佛看到一幅价值连城的名画,突然被泼上了一碗油腻的麻辣烫。
迟闲川恍若未觉,淡定地按下接听键,将手机凑到耳边。
“喂?川哥!你跑哪儿去了?赶紧回来!”赵满堂的大嗓门立刻从听筒里炸开,穿透力极强,连旁边路过的人都忍不住侧目。
“干嘛?催命啊?”迟闲川懒洋洋地回了一句,脚步不停。
“观里的朱砂快见底了!画符都不够用了!你赶紧去买点回来!要上好的辰砂!别买那些掺了染料的次品糊弄祖师爷!”赵满堂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迟闲川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一点,懒洋洋地回道:“买朱砂?满堂,你看我兜里像是有钱的样子吗?比脸都干净。要不你先给我转个五百块启动资金?”
“想得美!”赵满堂在电话那头跳脚,“小金库的钱是你能动的吗?反正你是观主,自己想办法!上次你画符不是还剩了点边角料?先用着!实在不行……你去天桥底下摆个摊?给人算个命?画个符?反正你那张脸往那儿一摆,肯定有冤大头……不是,有缘人上钩!赚了钱再买!就这样!挂了!”
“……”迟闲川看着手里嘟嘟作响的老古董,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低声吐槽,“观主?我看是冤大头还差不多。”他随手把手机塞回裤兜,继续漫无目的地闲逛。买朱砂?呵,想都别想。没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