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往前走,穿过熙攘的人群,来到一座巨大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购物中心门口。门口有一排供人休息的长椅。迟闲川走过去,找了个空位坐下。他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似乎真的在感受这闹市中的“人气儿”,又像是在……躲清静?
然而,清静没持续多久。旁边两个穿着时尚、看起来像是大学生的女孩,正凑在一起看手机,叽叽喳喳的声音传了过来。
“哇!婉儿前几天晚上的直播切片你看了吗?太吓人了!她说那个四合院古宅里真的有东西!”
“看了看了!她说一进去就感觉阴风阵阵,还有奇怪的哭声!镜头还拍到白影了!虽然有点糊,但真的好恐怖啊!”
“对啊!而且婉儿的表情好真实,感觉都快吓哭了!不像演的!”
“就是就是!她说那宅子以前死过好多人,怨气特别重!婉儿胆子真大,还敢一个人去!”
迟闲川原本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侧目瞥了一眼那两个女孩的手机屏幕。屏幕上是一个妆容精致、长相甜美的女主播,正在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什么,背景似乎是一个光线昏暗的老宅院。虽然隔着屏幕,还有美颜滤镜的加持,但迟闲川那双通透的眼睛,还是一眼就捕捉到了女主播眼底深处那一丝……过于刻意的惊恐,以及表演痕迹下难以言喻的、仿佛带着某种引而不发的诡异气息。尤其是当她提到“金蝉脱壳”、“阴兵借道”这些词时,眼神深处掠过的一抹异样。
屏幕上的女主播演技略显浮夸,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和……蛊惑?迟闲川挑了挑眉,随口评价道:“啧,现在网络还真是发达,什么牛鬼蛇神都能看到了。”
被打断兴致的两个女孩有些不悦地转过头。但当她们看清迟闲川那张清逸出尘的脸时,不满瞬间变成了惊艳和好奇。
“哇,帅哥!”其中一个短发女孩眼睛一亮,热情地搭话,“你也对这类灵异事件感兴趣吗?我们在看婉儿酱的直播切片,可有意思了!她叫苏婉儿,粉丝都叫她婉儿酱,专门探秘各种凶宅灵异事件的,你要不要也关注一下?”
迟闲川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了她们一眼,唇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慢悠悠地说道:“对什么都感兴趣,只会害了自己。”他顿了顿,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审视,“不过,我看你们俩……嗯,印堂略暗,眉间带煞,最近这两天,尤其太阳下山后,最好别一个人走在僻静路上。”
两个女孩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迟闲川仿佛没看到她们的表情变化,继续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慵懒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要不……买两张符护护身?二百一张,童叟无欺,保平安,驱晦气。”说着,还真像模像样地从他那个同样破旧但洗得干净的帆布挎包里,摸出两张折叠好的、画着复杂朱砂符文的黄纸符。
两个女孩的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刚才的惊艳和好奇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被冒犯的恼怒。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短发女孩气鼓鼓地站起来,“我们好心跟你分享,你怎么还诅咒人呢!”
“就是!神经病吧!还卖符?一看就是骗子!”另一个长发女孩也拉着同伴起身,满脸鄙夷,“长得人模人样的,没想到是个神棍!晦气!”
两人一边低声抱怨着,一边快步离开了长椅区域,仿佛躲什么脏东西一样。
迟闲川看着她们气呼呼的背影,无所谓地耸耸肩,嘀咕道:“啧,好心当成驴肝肺。这年头,真话总是没人爱听。”他重新靠回椅背,准备继续他的“人气儿”沐浴。
迟闲川浑不在意,随手把两张符纸塞回口袋,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他甚至还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正准备闭眸就听到了:“明目张胆地在公共场合宣扬封建迷信,利用他人恐惧心理招摇撞骗,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和《刑法》相关规定,是可以被处以拘留和罚款的。”
迟闲川闻声,懒洋洋地转过头。
只见几步开外,站着一个身形极为高大的男人。目测超过一米八五,肩宽腿长,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浅灰色休闲西装,衬得他蜂腰猿背,身材比例完美得如同雕塑。他面容英俊得近乎凌厉,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下颌线清晰利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冷静而锐利地审视着迟闲川,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厌恶?仿佛在看什么不洁之物。
正是陆凭舟。他今天难得休假,被好友兼同事——京市大学化学系副教授林致远硬拉出来,陪他去采购一批急需的实验器材。林致远去地下停车场停车,他嫌闷,便先上来在商场门口透气,没想到目睹了刚才那一幕。
迟闲川看清来人,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被更浓的慵懒和玩味取代。他非但没有被对方的气势和话语吓到,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唇角那抹散漫的笑意加深了。
“这位……先生,”迟闲川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清朗,带着点气死人的悠闲,“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哪只眼睛招摇撞骗了?我这不是看她们有缘,好心提醒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祖宗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再说了,”他晃了晃脑袋,额前的碎发随之摆动,“我强买强卖了吗?没有吧?买卖不成仁义在嘛。对吧?”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眨了眨,带着点狡黠:“我看先生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本是富贵双全之相。可惜啊,眉心隐有悬针纹,主思虑过重,肝气郁结。长此以往,恐有失眠多梦、血压升高之虞。要不……你也来两张符?清心静气,疏肝解郁,效果拔群!看在先生你仪表堂堂的份上,给你打个折,三百八十八两张,怎么样?”
陆凭舟被眼前这人一番歪理邪说和轻佻态度气得眉头拧得更紧。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还振振有词的神棍!尤其是对方那双眼睛,明明清澈透亮,却偏偏透着股玩世不恭的惫懒,让人火大。
“荒谬!”陆凭舟的声音冷了几分,带着属于学者的严谨和不容置疑,“科学昌明的时代,还信这些无稽之谈?你的行为已经涉嫌违法,再纠缠不清,我不介意报警处理。”他的语气带着属于学者和上位者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凭舟!怎么了?跟谁说话呢?”一个略显温和的声音打断了陆凭舟的警告。
只见一个穿着格子衬衫、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是陆凭舟的好友兼同事,林致远,京市大学化学系副教授,陆凭舟好友匆匆从停车场方向跑了过来。他刚才去停车,没想到停好车出来,就看到好友正和一个长相极其出色的年轻人对峙,气氛似乎不太妙。
林致远跑到近前,看了看面色不虞的陆凭舟,又看了看长椅上那个长得过分好看、气质却有些吊儿郎当的年轻人,连忙打圆场:“怎么了这是?有话好好说嘛。凭舟,这位是……?”
陆凭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冷冷道:“一个在公共场合宣扬迷信、兜售符纸的骗子。”
林致远闻言,有些打量的地看向迟闲川,眼中划过一丝惊艳。迟闲川却浑不在意陆凭舟的指控,反而将目光转向林致远,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眼神里带着点饶有兴致。
“骗子?”迟闲川轻笑一声,目光依旧落在林致远身上,话却是对陆凭舟说的,“这位先生,话别说得那么绝对嘛。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不代表不存在。就像你这位朋友……”
他忽然指着林致远,语气带着点笃定:“你最近是不是总睡不好?是不是常感心神不宁,家中西南方位或有异动?比如水管莫名渗漏,电器无故短路?尤其……影响睡眠?”
林致远浑身猛地一震,脸上瞬间血色褪尽,瞪大了眼睛看着迟闲川,嘴唇哆嗦着:“你……你怎么知道?!”
他家住城西一个高档小区,最近半个月确实怪事连连。先是主卧卫生间的水龙头半夜会自己滴水,修了几次都没用;接着书房台灯时不时自己闪烁;最让他困扰的是,他睡眠质量一向很好,最近却老是半夜莫名惊醒,总觉得房间里有人,心悸得厉害。他找过物业,检查过电路水路,甚至偷偷请人看过风水,都没找出原因。这事儿他连陆凭舟都没细说,只提过一句睡不好。
陆凭舟也愣住了,镜片后的锐利目光中闪过一丝惊疑。林致远家里的事,他确实听他说过一嘴,但从未对外人提起过!
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还说得这么准!
迟闲川微微一笑,高深莫测:“气息交感,自有感应。西南属坤位,主家宅安宁。此位不稳,则家宅不宁,心神难安。”他慢悠悠地从兜里再次掏出那两张黄纸符,“此乃‘安宅定神符’。”
林致远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联想到自己最近确实精神不济,工作效率低下,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那……那这符……”
“简单,”迟闲川笑眯眯地把符纸递过去,“一张贴于家宅西南方位卧室或客厅西南角,一张置于枕下。可定宅气,安神魂。三天之内,保你睡得跟小猪崽一样香,无扰清梦。诚惠,四百块。”
“四百?”陆凭舟简直要被这人的无耻气笑了,他一把拉住想要掏钱包的林致远,“致远,这绝对是巧合或者他用了什么手段打探到的,这就是典型的心理操控和诈骗。”
“凭舟……”林致远有些犹豫,最近家里的异动太真实了,并且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不是噩梦连连就是被异动惊醒,他宁可信其有。而且,眼前这个年轻人能一口道破他从未对外人言的家中布局异动,这本身就太诡异了!
“是不是诈骗,试试不就知道了?”迟闲川老神在在,“三天没效果,你尽管带着警察来找我退钱,凤岭山月涧观—迟闲川,随时恭候。不过嘛,”他话锋一转,看向陆凭舟,笑容带着点挑衅,“这位正义的先生,你印堂的黑气可比你朋友重多了,最近是不是总感觉诸事不顺,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尤其是遇到我这种‘骗子’的时候?小心肝火太旺,伤身啊。要不要也来一张?清心降火,包治百病,给你算便宜点,五百?”
“你!”陆凭舟被他这无赖嘴脸气得胸口起伏,良好的教养让他强忍着没爆粗口,眼神已经冷得像冰。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油盐不进之人!
“我买!我买!”林致远生怕好友真跟对方打起来,也实在被家中异动折磨得受不了,连忙掏出钱包,抽出四张红票子塞到迟闲川手里,然后飞快地接过那两张符纸,像捧着救命稻草一样,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自己衬衫胸前的口袋里。
迟闲川满意地捻了捻手里的钞票,对着阳光看了看真假,然后随意地塞进裤兜,对着陆凭舟露出一个气死人不偿命的灿烂笑容:“谢啦,这位……有缘人。记得,心诚则灵哦。”
陆凭舟看着好友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操作,再看看迟闲川手里那四张刺眼的钞票,以及对方脸上那副“看,我说有缘人吧”的散漫笑容,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感觉自己的血压,可能真的要升高了。
“走了,致远。”陆凭舟一把拉住还在对迟闲川道谢的林致远,声音冷得像冰碴子,强行将他拖离了长椅区域。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做出什么不符合他“陆教授”身份的事情。
陆凭舟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尤其是看到好友林致远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放符纸的位置,一脸“死马当活马医”的表情,他更是觉得荒谬绝伦!
只是,他转身时,目光不经意地再次扫过迟闲川的方向,深邃眼眸中,除了恼怒,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和……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凝重。这人就是方恕屿口中的迟闲川?这个年轻江湖术士……或者说是道士,是巧合?还是……真有古怪?
迟闲川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尤其是陆凭舟那挺直却明显带着怒气的背影,心情愉悦地吹了声口哨,将四百块钱仔细收好。
“搞定。朱砂钱有了,还能加个鸡腿。”他掂了掂手里的钱,自言自语,“不过……那个人家里的小东西,有点意思啊。还有那个女主播婉儿酱是吗……阴煞缠身却相安无事的跑去探索凶宅,倒是出乎意料。”
他抬头,望向商场巨大的玻璃幕墙,镜面上倒映着繁华的街景和他自己模糊的身影,那双桃花眼里,之前的慵懒散漫褪去,闪过一丝极淡的、若有所思的光芒。
而此刻,在城市的另一端,某间装修奢华的公寓里。苏婉儿(婉儿酱)关掉了直播摄像头,甜美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她点开一个加密聊天软件,上面只有一条最新信息,来自“守秘人”:「新货已备齐,老地方,速取。」
她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回复:「收到。‘材料’二号筛选进度如何?‘金蝉’在催了。」
很快,对方回复:「有眉目了。‘阳体纯阴’,戊午年,女性。资料稍后发你。」
苏婉儿看着屏幕,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妖异的弧度,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