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恕屿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走廊的喧嚣。方恕屿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坐回办公桌后,目光扫过坐在对面的迟闲川和陆凭舟。
“闲川,”方恕屿开口,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苏婉儿那边……你怎么看?她刚才的表现,还有那些症状……她真有问题?会是凶手或者帮凶吗?”
迟闲川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手里把玩着方恕屿桌上一个精致的金属模型,闻言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方队,你这问题问得……怎么说呢?”他放下模型,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带着洞悉的玩味,“就她身上那阴煞缠身的鬼样子,浓得都快滴出水了,而且时间不短,少说也有半个多月。如果她真是参与者或者凶手,还能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那这女人要么是疯魔到极致,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无辜受害者’剧本里无法自拔,要么……就是蠢得没边儿了。你觉得她是哪种?”他顿了顿,补充道:“看她那被吓破胆的样子,还有那些淤青、失眠的症状,都是实打实的。阴煞缠身久了,精气神都会被慢慢吸干,最后真可能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她要是装的,这代价也太大了点,而且演技未免过于‘沉浸式’了。”
陆凭舟坐在一旁,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这是他深度思考时的习惯,接口道,声音冷静而清晰:“从行为心理学和微表情分析的角度看,苏婉儿在审讯室的表现,恐惧、茫然、急于辩解的反应模式,以及迟顾问点破她症状时那种发自内心的震惊和生理性颤抖,都符合真实受害者的应激反应特征。伪装的可能性极低。结合她提供的4S店保养记录和预约短信,口供的可信度相对较高。”
方恕屿眉头紧锁,手指在桌面上重重敲了一下:“这么说,线索指向的是那个张顺宝和‘顺宝4S店’?苏婉儿是受害者,张顺宝才是那个给她下套,可能也是给李果儿、孟倩下套的人?”
“大概率是这样。”迟闲川点点头,随即又露出疑惑的神情,“不过,有一点我挺好奇的。”
“什么?”方恕屿和陆凭舟同时看向他。
“苏婉儿这种状态,阴煞缠身,痛苦不堪,时间也不算短了。”迟闲川慢悠悠地说,“她自己是搞灵异直播的,就算半信半疑,遇到这种‘科学’解释不了的怪事,正常人第一反应是什么?求神拜佛,找高人化解啊!就算不信,死马当活马医也得试试吧?京市大大小小的寺庙道观那么多,她为什么不去?这种程度的阴煞,时间越短越好拔除,拖得越久,就像病入膏肓,越难治,对身体根基的损害也越大。她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怕?还是说……她觉得自己能搞定?”
陆凭舟沉吟片刻,提出了一个假设:“或许,正是因为她自己是灵异主播,对这方面有一定了解,甚至可能接触过一些所谓的‘秘法’或‘高人’,让她产生了一种‘我能处理’的错觉?就像很多医学生,初期总觉得自己能诊断自己的小毛病一样。”
方恕屿点头表示认同:“有道理。人在自己熟悉的领域,往往更容易产生自信,尤其是在最初阶段,会倾向于相信自己的判断和能力。”
“但是,”迟闲川摇摇头,眼神锐利起来,“现在并不是‘最初阶段’了。她已经明显感觉到不对劲,症状越来越重,甚至影响到了正常生活和工作。这种时候,再自信也该慌了,该寻求真正的帮助了。可她似乎……还在硬撑?或者说,有什么东西让她不敢去?或者……她还有所隐瞒?”
“隐瞒?”方恕屿和陆凭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嗯。”迟闲川肯定地点点头,“我觉得她心里有事,没全说出来。关于张顺宝,关于那个镯子,或者关于她为什么不去寻求帮助,可能都有隐情。”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方恕屿是警察,身份敏感,直接再去接触苏婉儿,容易引起她的警惕和抵触。
“得了,”迟闲川忽然一拍大腿,打破了沉默,脸上又挂起那副懒散又精明的笑容,“这事儿,交给我和陆教授吧。”
“你们?”方恕屿一愣,疑惑地看着他,又看看陆凭舟,“你们俩?一起去?”
陆凭舟也微微蹙眉,看向迟闲川,眼神带着询问。
“对啊。”迟闲川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指了指方恕屿,“你是警察,穿着制服带着证件去找她,那叫‘传唤’、‘调查’,她心里肯定绷着根弦。我和陆教授呢?”他又指了指自己和陆凭舟,“我们是顾问,严格来说跟警察系统不算直接挨边儿,顶多算‘临时工’、‘编外人员’。我们可以打着‘学术研究’或者‘后续关怀’的旗号去回访嘛!”
他转向陆凭舟,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陆教授,你可是京大医学院的权威教授,研究领域广泛,对‘特殊心理应激反应’、‘群体性癔症’或者‘环境因素导致的生理异常’感兴趣,想去深入了解苏婉儿这位‘特殊案例’的后续情况,合情合理吧?我呢,就作为你的‘玄学民俗顾问’,协助你从另一个角度理解她的‘症状’,这不就顺理成章了?”
陆凭舟瞬间明白了迟闲川的意图。他是在利用两人身份的便利,以非官方的、相对温和的方式接近苏婉儿,降低她的防备心,套取更多信息,甚至可能直接帮她解决阴煞问题,从而引出背后的真相。这确实比警方再次正式传唤更有效。陆凭舟微微颔首,表示认同:“可以。学术回访的名义,确实更自然,也更容易让她放松警惕。”
方恕屿看着两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下巴都快惊掉了,忍不住脱口而出:“不是……你们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要好了?还能一起搭档查案了?我记得之前……”他想起商场门口陆凭舟对迟闲川卖符的鄙夷,还有在警局时陆凭舟对玄学的强烈质疑。
迟闲川闻言,夸张地瞪大了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一脸无辜加诧异:“方队,你这话说的!我们关系很差吗?好像也没有很差过吧?”他转头看向陆凭舟,笑眯眯地问:“对吧,陆教授?我们不就是理念上有点小小的分歧嘛,这不叫关系差,这叫‘学术探讨’,‘思想碰撞’!你看,经过古宅那晚的‘深入交流’和‘并肩作战’,我们现在不是合作得很愉快吗?陆教授心胸宽广,学贯中西,怎么会跟我这种‘江湖术士’一般见识呢?对吧?”
陆凭舟被他这番“高帽子”戴得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看着迟闲川那张笑得人畜无害、实则满肚子“算计”的脸,又想起古宅里他力挽狂澜的身影和指尖滴落的精血,最终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迟闲川的说法。确实,虽然理念不同,但经过那晚,他对迟闲川的看法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合作,是目前最务实的选择。
方恕屿看着陆凭舟的反应,再看看迟闲川得意洋洋的样子,无奈地扶额:“行吧行吧,你们俩‘学术探讨’去吧!注意安全,有情况随时联系我!”
第二天上午,阳光明媚。
陆凭舟开着那辆线条冷硬的路虎卫士,载着迟闲川驶向苏婉儿居住的高档公寓区。车内很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窗外城市掠过的风景。陆凭舟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方向盘,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沉默持续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没忍住,侧头看了一眼副驾驶上正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敲着车窗边缘的迟闲川。
“迟闲川。”陆凭舟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宁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嗯?”迟闲川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眼皮都没抬。
“我查过你的档案。”陆凭舟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2016年湘省文科状元,15岁特招进入京市大学哲学系,少年班天才。大一、大二绩点接近满绩,参与教授研究项目,获得校长特别奖,全国大学生哲学论坛一等奖……前途无量。”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迟闲川那张过于年轻俊美的侧脸:“为什么在大三上学期突然休学?而且……最终肄业?去了月涧观?”他问出了困扰他许久的问题。这样一个学术天赋卓绝的天才,放弃顶尖学府的光明前途,跑去一个偏僻道观当什么代理观主,实在令人费解。而且,陆凭舟自己就是京大的教授,虽然专业不同,但对这样的学生轨迹感到困惑,甚至……一丝惋惜。
迟闲川敲击车窗的手指微微一顿。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桃花眼里没有惊讶,只有一丝了然和淡淡的……疏离?他转过头,看向陆凭舟,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哦?想起来了陆教授可是京师大学的教授。”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答应了某个人,要守着月涧观十五年。现在时间还没到呢,就这么简单。”
“守着月涧观十五年?”陆凭舟眉头微蹙,“什么人?值得你放弃学业和前途?”他无法理解这种承诺的分量。
“前途?”迟闲川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种超脱年龄的通透和淡淡的嘲讽,“陆教授,成绩、成就、前途……这些东西,不过是世人眼中的浮云罢了。眼下的生活,当下的责任,自己觉得值得去做的事情,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他望向窗外飞逝的街景,阳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跳跃,“在月涧观,我觉得挺好。清净,自在,还能帮帮像赵满堂那样的倒霉蛋,偶尔……嗯,比如现在,还能帮你们警察破破案,顺便赚点外快。这日子,不比在象牙塔里研究‘存在与虚无’有意思多了?”他转过头,清澈的目光直视着陆凭舟带着困惑和不解的眼睛,笑容坦荡而纯粹:“活在当下,无愧于心。这就够了,不是吗?”
陆凭舟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他看着迟闲川那双仿佛能映照人心的眼睛,听着他这番看似随意却蕴含哲理的话,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他从小接受的是精英教育,信奉的是知识改变命运,成就衡量价值。迟闲川这种近乎“出世”的价值观,对他而言是陌生的。但奇异的是,他无法反驳。迟闲川活得真实、通透,甚至……比他这个教授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他沉默了很久,最终只是缓缓点了点头,目光重新投向道路前方,声音低沉:“你说得对。”这句认同,发自内心。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年轻的护道者,灵魂深处有着远超其年龄的深邃和豁达。
车子驶入一个环境优雅的高档小区。在门卫处登记后,陆凭舟将车停在了苏婉儿所住的公寓楼下。两人乘坐电梯直达顶层。按下门铃后不久,门开了。
苏婉儿看起来比昨天在警局时更加憔悴,脸色苍白,眼下的乌青浓重,即使化了淡妆也遮掩不住。她看到门外的陆凭舟和迟闲川,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礼貌却带着疲惫和警惕的笑容:“两位……警官?你们怎么来了?是方警官还有什么事情吗?”她显然还记得迟闲川昨天在警局的“质问”。
迟闲川立刻换上那副人畜无害、带着点阳光大男孩气质的笑容,连连摆手:“苏小姐别误会!我们可不是警察!昨天那是情况紧急,我们正好在警局搞学术研究,碰上方警官在审案子,看到你状态不太好,我一时没忍住多嘴问了几句,结果还被方警官训斥了一顿呢!”他语气轻松,带着点自嘲,瞬间拉近了距离。
陆凭舟看着迟闲川瞬间切换自如的“演技”,心中忍不住腹诽:这家伙变脸比翻书还快,不去演戏真是屈才了,但还是配合地点点头,语气温和而专业:“是的,苏小姐。我是京市大学医学院的教授陆凭舟,主要研究方向包括异常心理应激和环境因素对人体生理的影响。这位迟闲川先生是我的研究助手,对民俗学和一些非主流的身心调节方法有所涉猎。昨天在警局看到你的情况,我们觉得你的症状非常……特别,是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案例。所以今天冒昧来访,是想以学术研究的名义,对你进行一个非官方的、更深入的访谈和观察,希望能对你的康复有所帮助。当然,这完全基于你的自愿。”
他的措辞严谨,态度诚恳,加上他那张极具说服力的俊朗面容和“京大教授”的头衔,瞬间打消了苏婉儿大半的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