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大学校园的林荫道上,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陆凭舟的车平稳地行驶着。
“啧,”迟闲川坐在副驾驶,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嘴角带着调侃的笑意,“真没想到啊,陆教授居然也会帮我说话?‘个人有个人缘法’?啧啧,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陆凭舟双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冷峻。他没有戴眼镜,少了那份学者的斯文,多了几分锐利和疏离。他语气平淡无波:“同事之间的互相帮助而已。”
“同事?”迟闲川挑眉,转过头来,饶有兴致地看着陆凭舟线条分明的侧脸,“我们什么时候成同事了?月涧观和京大医学院,八竿子打不着吧?”
“广义上的。”陆凭舟依旧惜字如金,“在协助警方办案这一点上,我们目前是合作关系。”
“哦~”迟闲川拖长了调子,脸上笑容加深,带着点促狭,“原来如此。陆教授很有同事友爱精神嘛,为了维护‘同事’的‘职业选择’,不惜顶撞德高望重的老教授?”
陆凭舟瞥了他一眼,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人情世故而已。司徒教授是前辈,也是关心则乱。我只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避免不必要的争执。”
“人情世故?”迟闲川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哈哈笑了起来,笑声清朗,“行行行,陆教授深谙人情世故之道,佩服佩服!”他笑够了,话锋一转,带着点狡黠,“那……既然陆教授这么懂人情世故,晚上去司徒教授家,还得麻烦您车接车送呗?人情世故做到底嘛。”
陆凭舟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我早看穿你了”,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刚刚答应司徒教授的时候,你不就已经把我‘搭进去’了吗?现在再来问我,未免显得不够真诚了。”
迟闲川被戳穿,也不尴尬,反而理直气壮地耸耸肩:“做戏做全套嘛,显得我尊重你意见不是?”
“我和致远是好友,和司徒教授是前后辈同事关系,”陆凭舟淡淡道,“还不至于因为你,让他们觉得我是个言而无信的人。”他顿了顿,补充道,“况且,司徒楠也是致远的学生,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看看。”
迟闲川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那双深邃的眼眸即使在阳光下也显得有些沉静莫测。他忽然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陆教授,其实……你也很想再看看我‘大显身手’吧?特别是对付这种……嗯……‘特殊’的邪祟?”
陆凭舟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他目视前方,语气依旧平稳,听不出波澜:“我只是比较好奇。不同类型的玄学事件,其表现形态、运作机制以及对应的处理方式,是否存在某种内在的逻辑关联或规律。这有助于……拓展认知边界。”
“行行行,”迟闲川笑得像只偷腥的猫,“陆教授博而好学,孜孜不倦,佩服佩服!”
在两人这种微妙的、带着点斗嘴又夹杂着试探的轻松氛围中,车子驶入了京市警察局大院。
方恕屿办公室
熟门熟路地走到方恕屿办公室门前,迟闲川抬手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方恕屿略显疲惫的低沉嗓音。
两人推门进去。方恕屿正埋首在一堆文件里,眉头紧锁,看到是他们俩一起进来,尤其是看到迟闲川,他眼中闪过一丝询问和探究,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个来回。
迟闲川自顾自地走到方恕屿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懒洋洋地说:“别看了,你又没法来接我,从凤岭山打车来市局贵的要死,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求陆教授当回司机了呗。”他一副“我很委屈但我很懂事”的表情。
方恕屿被他这副模样气笑了,没好气地怼回去:“又不是不给你报销车费!搞得好像我们刑侦支队虐待你似的!每次来都跟要你命一样!”
“报销?”迟闲川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从他那洗得发白的帆布挎包里一阵翻找,最后掏出一张有点皱巴巴的出租车发票,拍在方恕屿桌上,“方队,说话算话啊!先给我把这70多块钱报了呗!”发票上清晰地显示着从“凤岭山风景区”到“京市大学东门”的车费金额。
方恕屿拿起发票一看,额角青筋跳了跳,怒极反笑:“迟闲川!你闲得蛋疼是吧?从凤岭山打车去京市大学也要我给你报销?活不起了?穷疯了?”
迟闲川嘿嘿一笑,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振振有词:“方队啊,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开源节流,成本控制!打车去京大找陆教授,比直接打车过来找你便宜多了!再说了,”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我很认真”的表情,“我要没事儿能往你这破局子里头跑?多晦气啊!”
方恕屿被他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白眼的冲动,将那张发票一把塞进抽屉里,咬着后槽牙问:“所以现在可以说了吗?你让凭舟大老远把你送过来干什么?不会就为了这点钱吧?”他特意强调了“大老远”和“这点钱”。
迟闲川这才收起玩笑的表情,从裤兜里掏那串手串,丢给了方恕屿:“你看你,又狭隘了不是?都说了没事儿不会往你这儿跑的。”懒洋洋的笑道,“喏,拿着。”
方恕屿接过手串,入手微沉,带着木质特有的温润感。仔细一看,这手串由十二颗打磨光滑、颜色深褐、隐隐透着金属光泽和奇异纹路的木珠串成,每颗木珠间隔上都刻着极其细微、肉眼几乎难以辨认的符文,串珠的红绳也非普通棉线,而是细韧的牛筋绳,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香气。他微微一惊,抬头看向迟闲川:“这是?”
“雷惊木。”迟闲川言简意赅,“前两天刚弄好的。这案子邪门得很,你们都戴着点儿吧,关键时刻能挡挡煞气,提提神。”他指了指自己和陆凭舟的手腕,两人果然已经戴上了同样的手串。
方恕屿这才想起来,前几天迟闲川好像是提过要弄点“小玩意儿”防身。看着手中这串看似普通却透着不凡的手串,再想到迟闲川的本事,他心里的火气瞬间消了大半,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呃……谢了。不好意思啊,这几天被这案子弄得焦头烂额,脾气差了点,见谅。”
陆凭舟不等迟闲川回话,直接切入正题:“我记得你们今天去了康宁医院调查陈开,怎么样?有进展吗?”他一边问,一边仔细端详着手里的雷惊木手串,感受着那奇特的木质纹理和蕴含的微弱却稳定的能量波动。
方恕屿点点头,将桌上刚整理好的报告递给陆凭舟和迟闲川:“嗯,刚回来。吴封和楚庭分别询问了陈开的两名助手和一名护士长,没发现什么疑点,都说陈开工作严谨,技术精湛,就是性格比较冷淡,不太合群。但我亲自问的陈开……”他眉头再次皱紧,手指点了点报告上陈开的名字,“这个人,很怪。”
“哦?怎么个怪法?”迟闲川也拿起报告翻看起来。
“年纪轻轻就当上主任医师,技术确实没得说,履历完美得像教科书。但和他对话的感觉……”方恕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就像在跟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说话。所有回答都滴水不漏,逻辑严密,挑不出错,但就是……毫无感情。没有医生面对警察询问时该有的紧张、疑惑或者配合,甚至连一点基本的情绪波动都没有。”他看了一眼陆凭舟,“凭舟,你也是外科医生,你给人的感觉是……嗯,高岭之花,但至少是温和有礼,能感觉到你是个活生生的人。可跟陈开说话,感觉不到一点‘人’的温度,冷冰冰的,像块石头。”
陆凭舟点点头:“我认识陈开,但不熟,仅限于几次学术研讨会上的点头之交。他的技术在国内显微外科领域确实是顶尖水准,为人也确实如你所说,非常冷漠,甚至可以说孤僻。不过,”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从未听说过他有收集昆虫标本的爱好。”
方恕屿立刻接话:“对!这也是个疑点!在他的办公室里,我们看到了一个玻璃展示柜,里面放着好几个昆虫标本,其中就有一个保存完好的金蝉脱壳标本!虽然他说是朋友送的,只是觉得有趣就摆着了,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怎么看都觉得诡异!”
迟闲川合上报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发出规律的轻响:“既然想不通,那就别想了。干脆直接打进内部就好了。”
“打进内部?”方恕屿一愣,“什么意思?”
“你不是早就让文元元潜伏在苏婉儿的粉丝群里了吗?效果怎么样?”迟闲川反问。
方恕屿叹了口气,有些挫败:“别提了,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钓到。群里消息太多,鱼龙混杂,元元装成狂热粉丝,但根本没人主动联系她,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暗号或者活动。”
迟闲川嗤笑一声:“警察潜伏,一身正气,目标太明显了。我要是那个会邪术的幕后黑手,我也看不上啊。”
方恕屿皱眉:“什么意思?”
陆凭舟推了推眼镜,接口道:“他的意思应该是,凶手或者幕后黑手利用苏婉儿的粉丝群进行筛选目标,筛选的标准可能不仅仅是符合特殊命格,目标人物的气场、磁场也需要符合他们的‘口味’。他们可能更喜欢……或者说更容易被吸引的,是那些本身气场偏弱、运势低迷、甚至带着点‘晦气’的人。这样的人,更容易被邪祟影响,也更容易被操控。”他看向迟闲川,“是这个意思吗?”
迟闲川打了个响指:“bingo!陆教授好解析!就是这个意思。正气太足、阳气太旺的人,就像黑夜里的探照灯,那些阴沟里的老鼠躲还来不及,怎么会主动凑上来?”
方恕屿眼睛一亮:“那你的意思是……我们需要找一个‘合适’的诱饵?”
“没错。”迟闲川咧嘴一笑,露出白牙,“而且,月涧观里就有现成的。”
方恕屿和陆凭舟同时看向他。
“赵满堂。”迟闲川吐出名字,“这家伙,出了名的衰神附体,命格特殊得很,属于那种‘好事轮不到,坏事跑不了’的极品倒霉蛋。也就待在我身边,靠着月涧观的气场和我的‘镇压’,还能勉强维持个人样。一旦离开我和道观的范围,他就是个行走的‘人形自走霉运光环’,走平地能摔跤,喝凉水能塞牙,买彩票连‘谢谢惠顾’都抽不到的那种。这种‘极品’的晦气,对那些专走邪门歪道的家伙来说,简直就是黑夜里的萤火虫,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方恕屿听得嘴角直抽抽,但眼睛却越来越亮:“那敢情好啊!满堂兄弟……呃,确实挺合适的!”他立刻想到了赵满堂那标志性的倒霉事迹。
迟闲川却话锋一转,脸上露出熟悉的、带着点市侩的笑容:“但是方队啊,这怎么说都是要命的活儿。满堂胆子小是出了名的,让他去当诱饵,跟让他去跳火坑差不多。这风险系数太高了,不能没有点表示吧?”他搓了搓手指,意思不言而喻。
方恕屿就知道迟闲川在这儿等着他,笑骂道:“好你个迟闲川!我就知道!你这是逮着机会就要薅社会主义羊毛啊!行!只要满堂兄弟肯帮忙,局里一定不会亏待他!该给的线人费、风险补贴,一分都不会少!”
迟闲川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旁听的陆凭舟,看着迟闲川那副精打细算的模样,又想到赵满堂那副怂样,忍不住推了推眼镜,用一种极其平静、毫无波澜的语调,说出了堪称今日最毒舌的吐槽:“嗯,很合理。高风险高回报。毕竟,让一个‘人形自走霉运发射器’去吸引邪教徒,其难度和危险性,大概相当于让一只瑟瑟发抖的鹌鹑去秃鹫群里跳求偶舞。没有足够的补偿,确实说不过去。”
办公室瞬间安静了。
方恕屿:“……”
迟闲川:“……”
两秒后。
“噗——哈哈哈哈!”迟闲川第一个没忍住,拍着桌子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陆教授!精辟!太精辟了!鹌鹑跳求偶舞……哈哈哈哈!满堂要是知道你这么形容他,非得跟你拼命不可!哈哈哈哈!”
方恕屿也绷不住了,指着陆凭舟笑得前仰后合:“凭舟!你……你这话也太损了!哈哈哈哈!不过……形容得真他妈贴切!哈哈哈哈!”
陆凭舟看着笑得毫无形象的两人,神色依旧平静,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吐槽不是出自他口。只是他微微上扬的嘴角,泄露了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