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枪口紧贴着魏九的太阳穴,金属的寒意透过皮肤直刺骨髓。洞窟内阴冷潮湿,只有几支插在石缝里的火把摇曳着昏黄的光,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刻满诡异蛇纹的石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魏九额角的冷汗滑落,滴在布满灰尘的地面,晕开一小片深色。他喉结滚动,强作镇定,但眼底深处那抹无法掩饰的恐惧,在方恕屿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说!”方恕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刑警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在空旷的洞窟里激起轻微的回响,“刚才那个戴面具的,是什么人?跑哪儿去了?”
魏九嘴唇哆嗦了一下,眼神闪烁,似乎还想硬扛。他梗着脖子,用带着浓重苗疆口音的汉语道:“我……我不知道!有本事你就开枪!黑水菁的汉子,不怕死!”
“呵,”方恕屿嘴角咧开一个痞气十足的笑容,眼神却冷得像冰,“不怕死的我见得多了,不差你一个。骨头硬是吧?”他手指微微用力,扳机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死寂的洞窟里如同惊雷。“行,成全你。反正这里死个把人,丢进蛇窟喂蛇,神不知鬼不觉。”他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天气。
那“咔哒”声彻底击溃了魏九的心理防线。他浑身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再也不敢硬撑,声音带着哭腔:“别!别开枪!我说!我说!”
“那人……那人我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只知道他是一个叫‘蜕仙门’的组织的人!他……他自称‘上师’!对,我们都叫他上师!”魏九语速飞快,生怕说慢了子弹就出膛。
“蜕仙门?”方恕屿、迟闲川、陆凭舟三人心中同时一震,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涟漪。果然是他们!
陆凭舟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他指向祭坛上那五具干瘪扭曲、死状凄惨的尸体,以及祭坛周围散落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蜕灵蛊虫蜕:“这个上师,为什么要在你们黑水菁弄这些东西?还有外面那些蜕灵蛊,也是他的手笔?”
魏九顺着陆凭舟的手指看去,脸上露出一丝茫然和不解:“这……这是我们黑水菁祭祀蛇神的仪式啊!跟上师有什么关系?上师……上师他确实会使用蛊毒,而且用法精妙,远在我这个大祭司之上。所以我……我才邀请他来帮忙主持祭祀的。”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个理由很充分,“能请到上师这样的人物,是我们黑水菁的荣幸!”
“帮忙?”方恕屿冷笑一声,枪口又往前顶了顶,“用活人献祭,养这种邪门的蛊虫,这叫帮忙?我看是狼狈为奸!说!你是怎么认识这个上师的?”
魏九被枪口顶得生疼,不敢再隐瞒,连忙道:“是……是京市一个叫陈先生的人介绍我认识的!”
“陈先生?!”三人异口同声,声音在洞窟里回荡。
陆凭舟反应最快,立刻从手机加密相册里调出陈开的照片,屏幕的光照亮了他冷峻的侧脸:“是不是他?”
魏九眯着眼仔细看了看,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他!这个陈先生!大概一年前,他到我开在京市南城胡同里的‘静心斋’淘换古玩,一来二去就熟悉了。他……他好像对我们苗疆的东西特别感兴趣,尤其是蛊术。聊得多了,他就跟我说,他知道我们南疆山里有些村落擅长养蛊,还说他认识一个真正的养蛊高人……”
魏九咽了口唾沫,继续道:“起初我也防着他,毕竟蛊术是我们苗人的秘传。但后来,陈先生拿出了一种蛊,说是一种能让人‘与神明对话’的奇蛊,效果百试百灵!我心动了……我是养蛊人,对这种传说中的奇蛊,有一种……一种本能的执念。”他脸上露出一丝狂热和懊悔交织的复杂神色,“于是,通过陈先生,我认识了上师。上师……他确实厉害,他给了我一些特殊的蛊卵,让我带回寨子,用阴水培育,再配合祭祀蛇神的古老仪式进行祭奠。他说,只要仪式成功,蛊卵成熟,我就能成为真正的‘蛇神使者’,与蛇神沟通无碍!”
“但是,”魏九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下来,“我很快就发现了问题。上师给的蛊卵……太邪门了!它们需要的阴气太重,需要的‘养分’太特殊!我们黑水菁虽然阴水多,但普通的阴水根本养不活它们!它们需要的是……是活物的精血和魂魄滋养出来的‘极阴之水’!这根本不是我们黑水菁能培育的东西!”
“所以你就把蛊卵植入蛇的体内?”迟闲川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捂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左臂,声音带着一丝虚弱,但眼神却亮得惊人,“用蛇的阴血和魂魄来滋养蛊卵?再配合这个所谓的‘蛇蜕印’祭祀阵法?”他指了指祭坛上那个扭曲的蛇形印记。
“是……是的。”魏九有些惊讶地看了迟闲川一眼,似乎没想到他能一眼看穿,“蛇性本阴,尤其是我们黑水菁特有的‘乌梢阴蛇’,其血和蜕下的蛇皮蕴含的阴气极重。我将蛊卵植入乌梢蛇体内,用秘法催动蛇蜕印阵法,抽取蛇的精血和部分魂魄来滋养蛊卵……果然,效果非常好!蛊卵很快就成熟蜕变了,变成了威力更强的‘蛇蛊’!”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养蛊人看到“成果”的病态自豪,但随即又被恐惧取代,“养蛊人之间,没有白给的道理。上师给我蛊卵,帮我提升蛊术,作为交换,我答应替他培育这些蛊卵一段时间……黑水菁,就成了他……或者说蜕仙门的养蛊基地。”
洞窟内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三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们之前的推测得到了证实,但真相远比想象中更残酷。蜕仙门不仅利用邪术害人,还将一个古老的苗寨变成了他们培育邪恶蛊虫的温床!黑水菁的信仰和传统,成了他们罪恶的遮羞布和工具。
就在这时,魏九的目光透过方恕屿,落在了迟闲川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你……你是道门弟子?身怀‘入星骨’?难怪……难怪上师对你用了‘蚀魂蛊’,你居然还能站着说话!”
“入星骨?”陆凭舟立刻敏锐地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汇,他挑眉,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转向迟闲川。他记得迟闲川说过蛊毒对他效果不大,但蚀魂蛊似乎是个例外。
迟闲川却像没看到陆凭舟的眼神,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带着痛楚的懒散笑容:“也不能说完全没事吧。蚀魂蛊嘛,对寻常人来说是蚀魂夺命的玩意儿,对我这身骨头,造不成什么实际伤害,顶多就是……像被一群马蜂蛰了,疼得厉害点,而且这玩意儿赖皮,会暂时留在体内,让我难受上一整天罢了。”他轻描淡写,但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和微微发白的嘴唇,暴露了他此刻承受的痛苦。
魏九看着迟闲川,眼神复杂:“蚀魂蛊是上师压箱底的几种阴毒蛊虫之一,专门针对魂魄。你能抗住,这‘入星骨’果然名不虚传……”他顿了顿,忽然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我劝你们三个,最好赶紧离开南疆。簌粟村跟黑水菁一样,向来排外。前天巴久那个老家伙能从簌粟村带人冒险来救你们……哼,想必就是看上了你这身‘入星骨’!”
迟闲川眼中划过一丝玩味,似笑非笑地看着魏九:“哦?看不出来,魏大祭司还有这样‘好心’提醒的一面?是弃暗投明,幡然醒悟了?还是……另有所图,心思不明呢?”他从不轻易相信敌人,尤其是在这种诡异的地方。
方恕屿没理会两人的言语交锋,枪口稳稳指着魏九,问出关键问题:“你和蜕仙门,平时怎么联系?为什么突然从京市离开回到南疆?还有,你是怎么认出我警察身份的?”他必须确认魏九话语的真实性。
魏九再次感受到太阳穴上冰冷的触感,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联……联系只能用特定的‘传音蛊’。养蛊人之间,尤其是不同派系或者像上师这样神秘的人物,联系都会用特制的、成对的蛊虫,叫‘子母同心蛊’。母蛊在上师那里,子蛊在我这里。需要联系时,用精血激发子蛊,母蛊就会有感应,上师就能通过母蛊‘听到’我的意念传讯……至于离开京市,”他脸上露出懊悔,“是那位陈先生通风报信,说警方查到我养蛊的事情,让我赶紧走。我……我早年走南闯北,因为一些……嗯,不太合法的事情,被警察抓过,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一听警察查我,心里就发毛,加上陈先生说京市不安全了,我就想着回黑水菁避避风头,这里毕竟是我的地盘……认出你,”他看了一眼方恕屿,“是因为陈先生之前给我看过你的照片,还有其他几个警察的照片,说你们在查他,让我小心点。那天在黑水菁外第一次见面,你蒙着脸,我没认出来,后来冲突的时候,你露了脸,我就认出来了……”
方恕屿气得差点笑出来。原来根子在这儿!陈开这老狐狸,不仅自己跑得快,还给下线通风报信加“认人服务”!
现在情况基本明了:魏九与蜕仙门通过陈开和上师有勾结,利用黑水菁培育蜕灵蛊,并用活人进行邪恶祭祀。但魏九的话里,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他是否还隐瞒了更关键的信息?比如上师的真实身份?蜕仙门最终的目的?以及他此刻“善意”提醒的动机?这些都还需要进一步深挖和验证。
“走!”方恕屿不再废话,用枪口示意魏九起身,“带路,出去!”
魏九不敢反抗,被方恕屿用枪抵着后背,踉踉跄跄地走在前面。陆凭舟则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那个昏迷的年轻人,确认他还有微弱的呼吸和心跳,只是极度虚弱,便小心地将他背了起来。迟闲川虽然左臂疼痛,蚀魂蛊在体内翻搅,但行动能力尚在,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不适,跟在最后,警惕地留意着四周。
在魏九的指引下,几人沿着一条更为隐秘、湿滑的小径向上攀爬。这条路径显然不是常规出入口,布满了苔藓和尖锐的碎石,异常难行。为了防止魏九暗中使坏或者留下记号,迟闲川在踏出落魂渊范围、重新感受到山林间相对“干净”的气息后,立刻从他那百宝囊似的帆布包里掏出了一面巴掌大小、古旧的青铜罗盘。
罗盘表面布满铜绿,但天池中的磁针却异常灵敏。迟闲川左手托着罗盘,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指尖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金芒,在罗盘边缘的几个特定方位休门、生门、开门快速点过,口中低诵:“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是故易逆数也。开!”
随着最后一个“开”字落下,罗盘中心的磁针猛地一颤,随即稳定下来,针尖笔直地指向一个方向——正是他们停车的方位!
“这边走。”迟闲川收起罗盘,语气笃定。有了道家“寻路诀”和罗盘的指引,加上迟闲川对山林气机的敏锐感知,他们很快摆脱了落魂渊外围的迷障,找到了隐藏在灌木丛后的五菱宏光面包车。
将昏迷的年轻人和被反绑双手的魏九塞进后座,三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便达成了共识。
“方队,魏九和这个幸存者得去西禹市局,立刻突审,固定证据,申请将魏九押回京市。”迟闲川快速说道,额角因蚀魂蛊的发作又渗出冷汗,“我和陆教授到时候回西巫山老郭那儿。我体内的蚀魂蛊需要尽快解,否则拖久了也是个麻烦。而且,答应阿依娜的事,也得办。”
方恕屿点头,神色凝重:“明白,这家伙,”他指了指后座昏过去的魏九,“我搜过身了,没发现蛊虫或者其他危险品。你那个让他昏睡的法子……”
迟闲川摆摆手,随即看向魏九,嘴角勾起一抹坏笑,“魏大祭司,路上安静点,别给方队添麻烦。”话音未落,他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快如闪电般在魏九后颈某处穴位一点,口中低喝:“灵台封窍,神游暂歇!敕!”
魏九只觉得后颈一麻,眼前一黑,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你……”方恕屿吓了一跳。
“放心,‘封窍术’,道家小术,暂时封闭他的神智和行动能力,免得他路上搞小动作。一个时辰后自动解除,安全无害。”
“行!先走吧,我这边一搞定,立刻带人去找你们汇合。”方恕屿不再耽搁,钻进驾驶座,发动了破旧的面包车,朝着西禹市方向疾驰而去。
车子行驶在蜿蜒的山路上,颠簸不已。车内一片沉默,只有引擎的轰鸣和窗外呼啸的山风。迟闲川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脸色苍白,闭着眼睛,眉头微蹙,显然在忍受蚀魂蛊带来的痛苦。陆凭舟坐在后座,目光透过车窗,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被暮色笼罩的山林,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深邃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