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五年的暮春,东宫的蔷薇开得泼泼洒洒,粉白的花瓣落了满阶。常氏扶着廊柱站定,捂着心口又是一阵干呕,酸水从喉咙里涌上来,烧得她眼圈发红。
“娘娘慢些。”素欣连忙递上温热的漱口水,眉头拧成了疙瘩,“这都吐了半个月了,再这么下去可怎么撑得住?”
常氏漱了口,脸色白得像宣纸,连鬓角的碎发都被冷汗濡湿了:“罢了,怀雄英时也没这么折腾……”话没说完,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她踉跄着扶住栏杆,好不容易才压下那股恶心。
朱标从书房出来,见她这副模样,快步上前扶住她:“又吐了?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怀相不同,让多歇着。”常氏靠在他怀里喘着气,声音虚弱,“可这吃不下东西,怎么歇得住?”
朱标心疼地替她拭去唇角的水渍:“我让厨房再做些清淡的,哪怕吃一口也好。”
“没用的。”常氏摇摇头,“甜的腥的都碰不得,方才闻着厨房飘来的鸡汤味,差点把苦胆都吐出来。”
两人正说着,就见朱长宁拉着朱雄英的手,从月亮门里跑了进来。长宁梳着垂挂髻,浅绿的襦裙上沾了些草叶,手里捧着个竹篮,里面装着些细碎的花瓣;朱雄英跟在后面,手里攥着束嫩黄的棣棠花,小脸上满是认真。
“娘亲!”长宁跑到常氏面前,仰起脸看她,见母亲脸色苍白,小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娘亲又不舒服了吗?”
“没事,就是有点反胃。”常氏勉强笑了笑,想摸摸女儿的头,却没力气抬手。
长宁把竹篮递到她面前,篮子里是些茉莉、蔷薇和合欢花,都是些气味温和的花草:“娘亲你看,我和哥哥在御花园采的,闻闻是不是舒服些?”
清甜的花香混着草木气飘过来,果然压下了几分腻味。常氏深吸一口气,觉得胃里的翻腾平息了些:“真管用,还是长宁贴心。”
朱雄英也把棣棠花递过来,大声说:“娘亲,这个花像小铃铛,好看!你看了就不难受了!”
“谢谢雄英。”常氏接过花,放在鼻尖闻了闻,眼眶忽然有些发热。这阵子孕吐折磨得她寝食难安,连素来亲近的雄英都被她无意间冷落了,没想到孩子们竟这么记挂着她。
朱标看着这一幕,心里暖烘烘的:“还是你们姐妹兄弟有办法,比太医的药管用。”
长宁却没笑,她拉着常氏的手说:“娘亲,光闻花不行,得好好吃饭才行。我去请李太医来,让他给娘亲开个能吃饭的方子。”
没等常氏反应,她已经拉着朱雄英跑了出去,小靴子踩在石板路上“噔噔”响。
李太医正在太医院整理药材,见两个孩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吓了一跳:“小郡主、小殿下,这是怎么了?”
“太医爷爷,我娘亲吐得厉害,吃不下饭!”长宁拽着他的袖子,仰着脸说,“您能不能想个法子,让娘亲能吃饭?不要苦药,要能当饭吃的方子!”
李太医愣了愣,随即笑道:“小郡主是说食疗方子?”
“对!”长宁点头,“要温温的,不凉不热,不腥不腻的,娘亲肯定能吃下去。”
她记得现代孕妇的饮食讲究,不能吃寒凉刺激的,要清淡易消化,还要兼顾营养。虽然古代没有那么多科学理论,但道理是相通的。
李太医被她问得来了兴致,拉着两个孩子坐下:“那你们说说,娘娘平时爱吃些什么?”
“娘亲爱吃山药!”朱雄英抢着说,“上次厨房做的山药泥,娘亲吃了满满一碗!”
“还爱吃莲子羹。”长宁补充道,“但不要太甜的,要淡淡的那种。”
李太医摸着胡须点头,提笔在纸上写着:“山药健脾,莲子养心,都是好东西。再加点小米、南瓜、红枣……这些都是性平温和的,适合孕妇吃。”
他写了满满一页纸,递给长宁:“小郡主拿去,让御厨照着做,每日换着花样来,定能让娘娘开胃。”
长宁接过方子,像捧着宝贝似的:“谢谢太医爷爷!还有,不能放凉的东西,像西瓜、绿豆都不能给娘亲吃!”
李太医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小郡主懂得还不少。孕妇的确该忌生冷,老臣记下了。”
长宁拉着朱雄英回到东宫,把方子交给素欣:“素欣姑姑,你让厨房照着这个做,每天都要不一样,还要盯着娘亲吃完!”
“哎,好。”素欣看着方子上的小米粥、南瓜盅、山药糕,都是些温和的吃食,心里也觉得靠谱。
从那以后,东宫的餐桌变得格外清淡。早上是小米红枣粥配蒸山药,中午是南瓜盅里盛着软米饭,晚上是莲子百合羹,偶尔加些清蒸鲈鱼,也是去了刺的。
常氏起初没什么胃口,可长宁每天都坐在她身边,拿着小勺一口一口地喂她,朱雄英也在旁边加油:“娘亲快吃,吃了弟弟才能长大!”
看着孩子们期待的眼神,常氏硬着头皮吃了些,没想到那些温和的食物竟真的不反胃。几天下来,她渐渐能吃下东西了,脸色也红润了些。
这日,朱标下朝回来,见常氏正坐在窗边吃南瓜糕,长宁在旁边给她剥橘子,朱雄英则趴在桌上画小人,一派温馨景象,不由得笑道:“看来我们长宁的方子真管用。”
“可不是嘛。”常氏笑着说,“这几日能吃下东西,浑身都有力气了。昨天还陪长宁绣了会儿帕子呢。”
长宁举起手里的橘子:“父王你看,这橘子是温性的,太医说可以少吃点。娘亲今天吃了两瓣呢!”
朱标走过去,摸了摸常氏的肚子:“我们的小宝贝乖不乖?有没有再折腾你娘亲?”
常氏笑着拍开他的手:“现在乖多了,想来是知道心疼人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长宁的监督下,常氏严格按着食谱进食,避开一切生冷寒凉的食物,连往年夏天常喝的绿豆汤都换成了红豆薏米粥。她的孕吐渐渐平息了,精神越来越好,到了孕中期,已经能像往常一样打理东宫事务了。
朱元璋和马皇后听说了,特意来东宫探望。马皇后拉着常氏的手,上下打量着她:“气色这么好,看来标儿媳妇是遇着福星了。”
“都是长宁的功劳。”常氏笑着说,“这孩子比太医还细心,每天盯着我吃饭,连生冷的瓜果都不让碰。”
朱元璋看着在旁边给马皇后捶背的长宁,笑道:“我们长宁这是要当半个太医了?以后宫里有孕妇,都找你开方子如何?”
长宁小脸一红,躲到马皇后身后:“爷爷又取笑我。我只是不想娘亲难受。”
马皇后笑着搂住她:“我们长宁是心疼人,这才是最好的方子。”
秋意渐浓时,常氏的肚子已显怀得厉害,行动间多了几分笨重。素欣总怕她磕着碰着,白日里寸步不离地跟着,夜里也守在外间,稍有动静便披衣进来查看。
这日午后,常氏靠在软榻上翻话本,长宁正坐在旁边给她剥石榴。玛瑙似的籽粒落在白瓷盘里,映得小姑娘指尖都红了。
“娘亲,你看这石榴多像小珠子,等弟弟生下来,我就用红线串一串给他玩。”长宁举着一颗最大的石榴籽,凑到常氏嘴边。
常氏笑着含住,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还是长宁想得周到。不过弟弟还小,可不能拿珠子给他,要是误吞了可怎么好?”
“那我就给他做布老虎!”长宁立刻改口,小手拍着榻沿,“我让针线上的姑姑教我,做个最威风的布老虎,让弟弟抱着睡觉。”
正说着,朱雄英背着个小布包跑进来,额头上还沾着汗:“娘亲,长宁,你们看我带什么回来了!”
他把布包往桌上一倒,滚出几颗圆滚滚的山楂果,红得像小灯笼。“这是御花园角落的山楂树结的,我摘了几颗最红的,娘亲吃了肯定开胃。”
常氏看着那山楂果,眉头微微一动。她近来总有些烧心,偶尔想吃点酸的,可太医说过山楂性烈,孕妇要少吃。
长宁也看出了娘亲的犹豫,连忙拿起一颗山楂果:“哥哥,这山楂太酸了,娘亲吃了怕是会不舒服。我们还是让厨房做成山楂糕吧,蒸得软软糯糯的,又不酸又养胃。”
朱雄英挠挠头:“是我没考虑周全。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御厨?”
“去吧,让素欣跟着你们,告诉御厨少放些糖。”常氏笑着点头,看着两个孩子手拉着手跑出去,眼底满是暖意。
素欣很快就跟了回来,手里捧着个描金小盒:“娘娘,方才太医院的人送来些新制的安胎药,说是用桑寄生和菟丝子熬的,比之前的药味淡些。”
常氏接过药盒,打开一闻,果然没什么苦味,反而带着点草木的清香。“难为他们费心了。”她让素欣把药收好,“等晚些时候再喝吧,现在嘴里还有石榴的甜味呢。”
傍晚朱标回来时,正撞见常氏在院子里散步。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素欣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胳膊,长宁和朱雄英则在旁边慢慢跟着,时不时提醒她“娘亲慢点”“这里有台阶”。
“怎么不在屋里歇着?”朱标快步走过去,自然地接过扶着常氏的担子,“这天儿渐凉了,仔细吹着风。”
“总在屋里待着闷得慌,出来走几步倒舒服些。”常氏靠在他肩上,“你看孩子们多懂事,生怕我摔着。”
朱标看向跟在后面的两个孩子,长宁正踮着脚给常氏拢了拢披风的领口,朱雄英则在前面踢开路上的小石子,像个小护卫。他忍不住笑了:“有他们在,我倒省了不少心。”
进了屋,御厨正好端来新做的山楂糕。晶莹的糕体透着淡淡的红,上面还撒了层薄薄的白糖霜。长宁先拿起一小块尝了尝,咂咂嘴说:“甜度正好,娘亲快尝尝。”
常氏接过尝了一口,软糯的糕体在嘴里化开,酸甜恰到好处,一点不刺激胃口。“确实不错,比外面买的还合口味。”
朱标也拿起一块,边吃边说:“还是我们长宁有主意,这法子可比直接吃山楂好多了。”
长宁被夸得小脸通红,往常氏身后缩了缩:“是御厨做得好,我只是说了句想法而已。”
一家人正吃得热闹,马皇后身边的张嬷嬷突然来了,手里还提着个食盒。“皇后娘娘听说东宫做了山楂糕,特意让老奴送些枣泥糕来,说是两种糕换着吃,娘娘能多些胃口。”
素欣连忙接过食盒,打开一看,里面是雪白的枣泥糕,透着淡淡的枣香。“替我谢过母后。”常氏笑着让素欣取些点心回赠,“告诉母后,我近来身子好得很,让她不必挂心。”
张嬷嬷笑着应了,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保暖的话才离开。
朱标拿起一块枣泥糕,喂到常氏嘴边:“母后总是这么疼你。”
常氏含着枣泥糕,心里暖融融的。从孕吐厉害时的艰难,到如今这般安稳,多亏了身边这些人的照料。她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肚子,低声说:“等弟弟生下来,一定要告诉他,大家都多盼着他来呢。”
长宁趴在榻边,耳朵贴着常氏的肚子听了听,突然惊喜地抬头:“娘亲,弟弟动了!他肯定是听到你说话了!”
朱雄英也连忙凑过去,小耳朵贴在上面,听了半天却没动静,不由得有些着急:“怎么我听不见?是不是弟弟不喜欢我?”
“傻孩子,弟弟是在跟你躲猫猫呢。”常氏笑着摸摸他的头,“等你明天再听,他肯定就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