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过八月,淮河两岸已然朔风肃杀,霜凝衰草。泗州地界,新开的工地上,却是一番人声鼎沸、与天争时的火热景象。
数千民夫如同迁徙的蚁群,在黑黄色的土地上蠕动。他们衣衫褴褛,号子声却震天动地,沿着新挖掘的河道,将一筐筐泥土肩挑背扛运上堤坝。更有数百壮汉,分成数组,喊着整齐的节奏,抱着巨大的夯杵,一下下将堤坝的土层夯实。监工的胥吏挎着腰刀,手持皮鞭,在工地上来回巡视,偶尔发出一两声呵斥。
淮水安澜,事关漕运、灌溉乃至下游数十万生灵的身家性命。这“泗水渠”工程,乃是太子朱标亲自批示,工部督办的今岁头等要务,旨在疏浚淮河支流,加固堤防,开凿灌溉渠网,以期一劳永逸解决水患,润泽江淮大地,国库为此拨付了巨额的银钱粮秣。
此刻,工地旁一处刚刚垒起的高坡上,一群人正凭高远眺。为首者身披一件玄色锦缎斗篷,内着赤色常服,面容清癯,眉宇间虽带着几分旅途劳顿的倦色,但眼神锐利,正是一路从应天巡视而至的皇太子朱标。他身侧,紧跟着新任不久的都水清吏司主事及一双儿女,再后边,是工部右侍郎郑沂、泗州知府、河道总督等一众地方大员,个个屏息凝神,神色恭敬中透着紧张。
寒风卷起朱标斗篷的下摆,他凝望着脚下这浩大的人工造物,眉头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工程的规模确实宏大,民夫的数量也足够,一切看上去都在紧锣密鼓且有条不紊地进行。
然而,太子的目光掠过那些挥汗如雨的民夫,落在刚刚砌好不久的一段石质渠墙上时,却停滞了,那渠墙用的皆是新开采的条石,表面看去整齐坚固。
“郑侍郎,”朱标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让身后的工部侍郎郑沂心头一跳,赶忙上前一步,“臣在。”
“此段渠墙,用工用料几何?可能经得住汛期大水?”朱标指着那段石墙问道。
郑沂略定心神,流畅地回禀:“启禀殿下,此段渠墙长三十丈,深嵌地基五尺,皆用六尺长、两尺见方的上等青石,以糯米浆混合三合土浇砌,坚固无比。莫说寻常汛水,便是百年一遇之洪峰,亦能安然无恙。工部与将作监多次核算,绝无疏漏。”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自矜,这工程是他一手督办,自然希望在上位者面前留下好印象。
朱标听着,未置可否,目光却依旧在那石墙上逡巡。忽然,他迈步走下高坡,径直向那段渠墙走去。众官员面面相觑,不知太子意欲何为,只得赶紧簇拥着跟上。
来到近前,朱标俯下身,仔细察看石块的接缝处。糯米浆和三合土填充得似乎颇为饱满。但他伸出戴着玉韘的手指,在其中一道缝隙边缘轻轻一刮,一些灰白色的粉末簌簌落下。他的眼神微微一凝。
“雄英。”朱标头也不回地唤道。
“儿臣在。”朱雄英立刻应声上前。
“你的佩刀。”
朱雄英毫不犹豫地解下腰间一柄装饰朴素的短柄腰刀,双手奉上。
朱标接过刀,掂量了一下。周围官员的脸色瞬间都变了。郑沂喉结滚动,声音有些发干:“殿下,您这是…”
朱标没有理会,手腕一沉,刀尖猛地插入一道石缝之中,继而运力一撬!
“嘎吱——哗啦!”
一声刺耳的崩裂声响起!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并非只是一块条石松动,而是接连三块巨大的条石竟应声从墙体上脱落下来,翻滚着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缺口处,暴露出的根本不是坚实的石心和黏稠的米浆,而是大量胡乱填充的碎砖、沙土、甚至还有腐朽的麻絮!内部结构松散不堪,仿佛一个被掏空了内脏的巨人,只剩下一层光鲜的皮囊。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寒风吹过渠岸的呜咽声。
郑沂脸色煞白如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瞬间布满冷汗:“臣…臣失察!臣罪该万死,定是…定是下面包工的吏员和匠头贪墨工料,以次充好,臣即刻将他们锁拿严办!”
朱标缓缓直起身,将腰刀递还给朱雄英,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但眼神却冰冷得让周围的空气都几乎要凝结起来。他用脚尖拨弄了一下从墙体内部散落出来的碎砖块和麻布片,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碎砖废料,值不了三钱银子一方。上报的工部采买价,是每方青石二两白银。郑侍郎,这其间的差价,去了哪里?仅仅是几个匠头吏员,就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么硬的后台,敢在钦定工程上动手脚,还做得如此明目张胆?”
他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官员,从工部官员到地方知府、河道总督。“从采石场,到运输,到验收,再到砌垒…多少环节?多少双眼睛?都瞎了吗?”
太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冽的杀意:“还是说,你们都从中分润了一杯羹,觉得天高皇帝远,孤的眼睛,看不到这泗州之地?”
“臣等不敢!臣等万死!”官员们磕头如捣蒜,体若筛糠。
“不敢?”朱标冷笑一声,“锦衣卫!”
随行护卫的锦衣卫带队千户立刻上前:“卑职在!”
“即刻拿下泗州府负责工料采买、验收的所有官吏,河道总督衙门相关司官,一并锁拿。给孤彻查,所有账册、单据,全部封存,敢有阻拦者,格杀勿论!”朱标的命令斩钉截铁。
“遵令!”锦衣卫千户眼中寒光一闪,挥手就要带人行动。
就在这时,堤坝下方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哭喊声、叫骂声、呵斥声混杂成一片,如同滚水般沸腾起来。
众人惊愕望去,只见黑压压的数百民夫,在一个须发花白、穿着破旧襕衫的老者带领下,竟举着锄头、铁锹、扁担等物,情绪激动地朝着朱标所在的位置涌了过来!卫兵们立刻紧张地拔刀出鞘半寸,结成阵势,将太子护在中央。
“青天大老爷,冤枉啊,张河道是好人,你们不能抓他!”那老者看似文弱,声音却异常洪亮,带着悲愤,穿透了喧嚣。他口中的“张河道”,正是此刻已被锦衣卫按住的河道提举司一员,主管此段工程。
朱长宁迅速在朱标耳边低语:“殿下,此人名叫李三槐,原是宿迁县的一名廪生,颇有名望,只因年前上书批评县衙加征剿饷、摊派过重,被革去了功名,家产也罚没大半。如今在此服徭役,因识文断字,在民夫中颇有声望。”
朱标闻言,目光微动。他推开身前的护卫,上前几步,直面那些情绪激动的民夫,朗声道:“老人家,你口中的好人,主持修筑的却是这等一触即溃的劣工,此堰一旦溃决,下游七县百姓,尽成鱼鳖,这,也是好人该做的事吗?”
李三槐被朱标的气势所慑,又或许是被“下游七县”的话语触动,怔了一怔,但随即看到被锦衣卫扭押、面色惨然的旧识官员,又激愤起来,梗着脖子道:“这位大人,张大人或许有失察之罪,但他每日与我们同吃同住,奔走筹措,尽力矣,你们这些京里来的老爷们,高高在上,可知如今米价几何?可知我们服这徭役,每日补贴那十文钱,连一顿像样的饱饭都买不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是啊,十文够干什么!” “当官的层层克扣,到头来活却要我们干,命要我们填!” “不公!”
民夫们积压的怨气仿佛找到了宣泄口,顿时鼓噪起来,人群向前涌动,卫兵们的刀剑又出鞘了几分,寒光闪闪,局势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朱标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举动。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不远处堆放着粮食的料场。那里堆积着上百个鼓鼓囊囊的麻袋。他抽出腰刀,在一片惊呼声中,狠狠一刀划破了一个麻袋!
哗啦啦—— 流泻出来的,根本不是白米,而是颜色晦暗、掺杂着大量沙粒、甚至有些已经霉变的黑黢黢的米糠混合物,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朱标用刀尖挑起一撮“粮食”,看向面无人色的郑沂和漕运官员:“郑侍郎,将作监呈报的民夫每日餐标,是米一升、肉二两、菜半斤,折钱六十文。你告诉孤,这些,是什么?!”
工部及地方官员集体瘫软在地,面如死灰,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三槐和前排的民夫也看到了那泄流一地的霉米糠,瞬间哑然。老者颤抖着上前,抓起一把,老泪纵横:“日日…日日给我们吃的,就是这个…就这个啊…”
就在这片死寂与绝望弥漫之时,一骑快马疯驰而来,马蹄踏碎冻土,马上骑士滚鞍落马,声音带着哭腔和惊恐:“报——太子殿下,不好了!虹县段新筑的渠墙塌方了!九…九个弟兄被埋进去了,生死不知啊!”
仿佛是为了应和这噩耗,阴沉了半日的天空,终于飘下了冰冷的雨丝,旋即迅速转大,噼里啪啦地砸落在每个人身上,寒意刺骨。
雨水顺着朱标的脸颊滑落,冲刷着他绯色袍服上刚刚沾染的污渍。他站在雨中,望着脚下泥泞的土地,远处混乱的民夫,眼前瑟瑟发抖的官员,还有那袋散发着霉味的粮食。巨大的疲惫和愤怒如同这冰冷的雨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沉默了片刻,忽而转向身旁一直凝神思索的朱长宁,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飘忽,却又异常清晰:“长宁,若依你之见,现下情形,当如何处置?徭役补贴若提到每日百文,命各府州县以官仓新粮足额兑付,可能安抚人心,加速工程?”
朱长宁早已料到父王会有此问,她一路观察,心中已有计较,立刻拱手,声音沉稳:“父王,单纯增饷加粮,固然能暂安人心,但如今贪腐之弊已深入肌理,恐层层之下,百文到手仍不足数。且多征民夫,管理不善,反易再生事端,聚众更难约束。”
“哦?那你有何良策?”朱标看着他。
“儿臣以为,当以‘疏导’代‘弹压’,以‘实利’换‘民心’。”朱长宁目光炯炯,“江淮之地,去岁水患,今春又旱,流离失所者众。殿下可下明诏,宣告以工代赈。开放工地,广募流民,愿来者,除每日足额供应三餐饱饭之外,另按日结现钱二十文,如此,流民得活路,工程得劳力,朝廷得实惠。而对于原有服徭役者,补贴亦增至每日三十文,与募工同等饮食,则其必无怨言,反恐落后于人。管理上,可分队编组,择其贤者自治,以工量计酬,优者赏,劣者罚,则人人争先,工期必大大提前!”
朱标听着,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这法子,不仅解决了眼前的危机,更将坏事变成了好事,一举数得。
“准!”朱标毫不犹豫,解下腰间象征着东宫权威的蟠龙玉符,扔给身后的锦衣卫千户,“持我令符,速调徐州卫兵马,接管所有工料场、粮仓。一应贪腐案犯,查实之后,不必押送京师,就地处决,以儆效尤,告诉虹县的百姓,死者抚恤百两,伤者由随行太医署全力救治,孤的督工台,今夜就扎在这堤坝之上,孤要亲眼看着,这渠如何修,这水如何治!”
“遵命。”锦衣卫千户接过令符,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许多人扔掉了手中的工具,跪倒在泥水之中,向着朱标的方向拼命叩头。
雷声渐隐,暴雨却未有停歇之意,反而愈发滂沱,仿佛要将这世间的污秽冲刷殆尽。泥泞的工地上,火把在雨中顽强地跳跃着,映照着忙碌穿梭的人影。
太子朱标坐镇临时搭建起来的芦席棚下,虽面色苍白,却目光如炬,一道道指令清晰发出,调动兵马、安抚民心、彻查贪腐、重整工程,一切都在混乱中艰难地走向新的秩序。方孝孺在一旁协助文书,笔走龙蛇,将太子的意志化为一道道檄文谕令。
而朱长宁,早已将湿透的斗篷甩在一旁,露出了里面利落的劲装。她指挥着随行的东宫侍卫中略通医术者,以及当地征召来的郎中,迅速在另一处较大的棚屋内设立了临时的伤患救治之所。虹县塌方处救出的伤者,以及方才骚乱中不慎受伤的民夫,都被陆续抬了过来。
棚内气味混杂,血腥、泥腥、还有霉米糠的酸腐气交织在一起,呻吟声、哭喊声不绝于耳。地面潮湿,条件极其简陋。
朱长宁秀眉紧蹙,眼中没有丝毫畏惧或嫌弃,只有专注与怜悯。她挽起袖子,露出白皙却有力的手腕,从一个打开的药箱里取出金疮药、纱布、清水,开始为一位腿部被砸伤、血肉模糊的民夫清洗伤口。
她的动作熟练而轻柔,与周围粗粝的环境形成了奇特的对比。清洗、上药、包扎,一气呵成,那民夫原本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稍稍缓和,连声道谢。
“下一个!”朱长宁的声音清亮,压过了雨声和嘈杂。
她穿梭在简易铺就的草垫之间,时而俯身查看伤势,时而低声安慰,时而果断地指挥助手们递送药品、烧热水、维持秩序。雨水打湿了她的鬓角,几缕青丝贴在脸颊旁,混合着汗水与血污,她却浑然不觉。那份沉静与干练,在这种混乱的背景下,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
就在这时,棚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甲胄碰撞之声,显得与工地上的混乱有些格格不入。紧接着,棚帘被猛地掀开,一股更强的冷风灌了进来。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名年轻武将大步走入。他身披锃亮的明盔亮甲,外罩一件锦绣战袍,虽被雨水打湿了些,却依旧显得英挺不凡,与棚内泥泞狼狈的景象格格不入。他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一股世家子弟特有的矜贵与傲气,腰间佩剑的剑柄上镶嵌着宝石,熠熠生辉。身后跟着几名同样顶盔掼甲的亲兵。
来者正是曹国公李文忠之子,左军都督府佥事,李景隆。他奉命押送一批紧急筹措的药材和部分粮秣前来泗州工地,恰好遇上这场混乱,听闻太子在此,便急忙赶来禀见,路过这处最大的伤患棚,听到里面动静颇大,便进来看一眼。
李景隆的目光在棚内扫过,掠过那些痛苦呻吟的伤患和忙碌的郎中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是有些不适应这脏乱的环境。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棚内最忙碌的那个身影上——那个正蹲在地上,为一个满身泥污的老农认真包扎手臂伤口的小医女。
棚内火光摇曳,映照着她的侧脸,鼻梁挺翘,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神情专注无比,仿佛手中的伤口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她那份沉静、专注以及在这种环境下依旧保持的某种难以言喻的从容气度,瞬间吸引了李景隆的目光。他见过的美人不少,但这样的女子,却是头一回见。
他停下脚步,就站在那里看着。看着她那沾了血污和泥点却依旧灵巧的手指,看着她那被雨水打湿后更显乌黑的发丝,看着她那微微抿起的、显示着坚毅的嘴唇。
朱长宁全然没有察觉身后多了位显赫的观众。她包扎完毕,轻轻扶那老农躺好,又嘱咐了旁边助手几句,这才直起身,轻轻吁了口气,抬手用手背擦了一下额角的汗珠,却不小心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这一抬头,恰好对上了李景隆凝视的目光。
四目相对。李景隆只觉得心头莫名一跳。眼前的女子虽衣着朴素,鬓发散乱,甚至脸上还有污迹,但那双眼睛却清澈明亮,如同雨洗后的星辰。
朱长宁也是一怔。这年轻将军器宇轩昂,甲胄华丽,绝非寻常将领,但她此刻心系伤员,也无暇多想,只以为是太子麾下哪位前来公干的军官。她微微颔首,算是见礼,便转身要去处理下一个伤员。
“这位…姑娘,”李景隆却鬼使神差地开口了,他的声音原本带着惯有的居高临下,但此刻却不由自主地放缓和了些,“伤势如何?可需帮忙?”他这话问得有些没头没脑,也不知是问伤员,还是问这忙碌的“医女”。
朱长宁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而疏离:“多谢将军关心,伤者虽多,尚能处理。将军若有公务,还请自便,此地污秽,莫要沾染了贵甲。”她言辞得体,却透着一股“请勿打扰”的意味。
李景隆何曾受过这等“怠慢”,若是平时,早已不悦。但此刻,看着她又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去检查另一个伤者的腿骨,那份专注和无私,竟让他生不起气来,反而觉得这女子格外特别。他非但没有离开,反而又上前了一步。
“姑娘是此地医官?不知如何称呼?”李景隆试图拉近些距离。他注意到她处理伤口的动作极其专业老道,远超他见过的寻常医女或民间的郎中。
朱长宁正全神贯注地触摸伤者的腿骨判断是否骨折,头也没抬,只淡淡道:“乡野之人,不足挂齿,将军还是以公务为重。”她心下微奇,这将军怎的如此啰嗦,碍手碍脚。
这时,旁边一个刚刚被朱长宁包扎好的年轻民夫,忍不住插嘴道:“将军,这位女菩萨医术好得很哩,心肠也好,方才若不是她,俺这条胳膊怕是保不住了。”言语间充满了感激。
李景隆闻言,看向朱长宁的目光更是不同。他沉吟片刻,忽然对身后的亲兵道:“去,把我们带来的上等金疮药和纱布取一半过来,交给这位姑娘。”
亲兵愣了一下,应声而去。那些药材本是军中药备,品质极佳。
朱长宁这才再次抬起头,有些讶异地看了李景隆一眼。此举倒是出于善意,她微微缓和了神色,道:“多谢将军赠药,这些正是急需之物。”她此刻确实缺药,尤其是好药。
很快,亲兵捧着几个精致的药瓶和几卷洁白的纱布过来。朱长宁也不客气,接过一看,果然是军中上品,比自己带来的要好上不少。她立刻将其用在了重伤员身上。
李景隆就站在一旁,看着她又投入忙碌,自己反而像个局外人。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一个简陋的伤兵棚里,看着一个不知名的医女救人而移不开脚步。他只觉得这女子举手投足间有种莫名的吸引力,与他平日里接触的那些娇滴滴的闺秀或刻意逢迎的女子完全不同。她就像这暴雨中的一株青竹,柔韧而挺拔。
“姑娘…”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试图打听她的姓名来历。
恰在此时,棚外传来一个东宫侍卫的声音:“太子殿下传您过去商议粮秣调配之事。”
太子殿下麾下之人?李景隆微微一怔。
朱长宁闻言,立刻起身,对旁边一位年长的郎中嘱咐了几句,又对李景隆匆匆一礼:“将军,失陪。”语气依旧平淡,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说完,她便快步随着那侍卫离开了棚子,身影迅速消失在雨幕之中,没有再多看李景隆一眼。
李景隆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有些出神。棚内依旧嘈杂,但那道独特的身影离去后,仿佛一下子黯淡了许多。
“去,”他忽然对亲兵低声吩咐,“打听一下,刚才那位姑娘…姓甚名谁,是何来历。”他心中那股莫名的悸动和好奇,愈发强烈了。他李景隆看上的,不管是人还是物,还从未有能轻易从眼前溜走的。
而他并不知道,他这偶然的动心,所倾慕的对象,竟是大明皇太子的掌上明珠,命运的丝线,在这江淮暴雨的工地上,悄然缠绕在了一起。
雨,还在下。棚外的世界依旧混乱而忙碌,但在这小小的伤患棚内,曹国公世子李景隆的心湖,却被一颗意外落入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